第十三章 前程似锦

作者: 溯言 字数:3061

  “等一下,昭。”百里骏换完衣服从里间出来以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把澈儿带回来了,那流影去哪儿了?”

  白泽昭依然抬着手在等越水瑶给他包扎完,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我怎么知道。”

  百里骏几乎是拍桌而起,“你不是在公主府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以流影的性子,要是澈儿把自己伤成那样,他会让自己好受吗?!完蛋了完蛋了,要是他出事儿了我们的计划就断掉了!”

  “……你是说,流影……”白泽昭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终于清醒过来,抢过越水瑶手里的纱布随便打了个结,把衣服整好,站起身,到:“当时是安儿出来找我的,我也不清楚屋里的状况。快快,现在去看看还来不来得及!”

  “好。”百里骏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佩剑丢给白泽昭,站起身,与白泽昭一同往外走。他刚走到门口,回头跟越水瑶说到:“你拿些若离花瓣煎了水给澈儿服下,我们很快就回来。”

  ……

  雾。

  漫天大雾。

  氤氤氲氲中,流影已不知自己走至何方。

  左眼中的疼痛在寒冷中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但仍有什么从眼睛里流出,滑过眼角,带着体温,可流到了下颏,却已然凉透。

  凉得寒霜刺骨。

  俨如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很彻底。

  他替所有人为自己感到悲哀。

  就算,他为她受伤,那也是他自甘情愿的不是吗?看着她在白泽昭身边,他怎么会没有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呢?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她不可能忘记他,毕竟那两个月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她怎么舍得?可自从那次他装作无意地跟她在街上碰见,然而她径直走了过去开始,他就知道,一切都是他在妄想罢了。

  她早就不记得了。

  也是,也是了罢。

  她有白泽昭在身边,还要记起他干什么。

  忘了吧,就当没发生过,他也忘了吧。

  可每当他洗澡时看见那道贯穿前后的伤疤的时候,每当腹部的旧伤隐隐作痛的时候,每当他出任务前写遗书的时候,每当他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迷惘着不知是否该继续的时候,他都会忆起那段时光。然后他就会再有力气站起来,云淡风轻地笑着告诉自己,只有我记得又怎样,只要我记得就好了。

  虽然还是会有泪水消失在风声里。

  月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朦朦胧胧地打过来,在雪地里跳跃着,渐行渐远。

  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触及到的。

  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雪地里,他只觉得步子越来越重,眼皮也风雪迷住,越来越沉。他艰难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他径直跪在了地上。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他却叫不出声来,声音已然嘶哑,闷哼声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罢了,他早就习惯了沉默。

  也没人听得见。

  他再无力支撑身体,扑倒在雪地上,脸埋在雪里,竟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今天……不会就命断在这儿了吧……也好,没了自己,他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吧……虽然还是不甘心……

  一想到这些,他早已麻木的心,却又疼了起来。

  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也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人了……还有姐姐,寻不到姐姐了……可他本来就是一个弃子……

  他闭眼前突然觉得,现在这个世界于他,荒芜得只剩下虚白。

  ……

  书房的地上只有一把匕首,和地毯上四溅的血迹。

  匕首白泽昭是认得的。那是当时,流年用纯银混了竹炭打的,刀把上刻了细细密密的流云业火,底部刻了个“安”字。

  当时他去平郓水的暴动,流影立了大功,他就把匕首送给了觊觎这玩意很久的流影。

  流年刻上“安”字,意义不过是希望持有匕首的人能够一世长安,但对于白泽昭,和流影来说,这“安”字,却还有另一重意思。

  只是白泽昭他何曾想过,流影的那一重意思,竟与他不差半分。

  安。安儿。

  安。安安。

  或许是命中注定。但并没有人想要这样的注定。

  流影丢了这把匕首,他死心了。

  百里骏拾起匕首,端详了好一阵,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依他的判断,刀尖上那断断续续的透明物质,应该来自流影的眼睛……

  前所未有的惶恐扑面而来,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滔天洪水般的绝望掩住,再不见一丝光影。

  白泽昭听见身边人凉透了的声音:“昭,流影他,可能……看不见了。”

  白泽昭心底一震,强制着自己要镇定。瞥了一眼大敞的窗户,他尽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扶着桌子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脚印,顺着西面走吧。”

  来自往生的风,吹散了现实的霰,弥漫了天空,模糊了世界。

  冰粒随风狠狠砸在脸上,又疼又冷。两人随着渐渐被覆住的脚印深深浅浅地摸索。

  百里骏咬着牙把深埋在雪中的腿拔了出来,看着右前方同样走得艰难、被埋了半截腿的白泽昭,突然停下,在风雪中大喊到:“昭!”

  白泽昭抹了把脸上快要结成冰壳的雪霰粒,回头问到:“啊?”

  “如果……如果流影死了,你会不会开心?”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自己都不太听的清。

  “你说什么?”白泽昭挪到他身边,贴在他耳边,问到。

  百里骏咬咬牙,豁出去了,他就是贱又怎样?“老子说,要是宁青枲他死了你他妈会不会高兴点!!”

  听着耳边男人声嘶力竭地吼着,白泽昭定在原地。

  如果流影死了,他会不会开心?

  可他只愣了一秒,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抡起拳头狠狠朝百里骏的脸打去,暴跳如雷:“你他妈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百里骏根本不躲,任由他把自己打倒在地,再爬起来,转头啐掉嘴里的血,右手指指他的胸口,再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咆哮到:“我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我他妈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老子满脑子都是肉欲?!那以后你别他妈腆着脸来求我!”

  “……”白泽昭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百里骏被雪糊住的手,解释到:“是,我从个人感情上我是想他死,想他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死掉。但是如果从家国的角度,为了以后能够牵制住宁……”

  “行了,”百里骏挥挥手,打断他,“我不想听你但是,赶紧找。”

  白泽昭看着面前脚深脚浅艰难移动的男人,忽然微微扬了扬嘴角。他是得对他好些了,不然哪里来这么包容他的人。

  百里骏抬手装作抹脸上的雪,实际上却是在抹如何也止不住的泪水。

  他多心疼白泽昭和何成安两个人啊!他完全可以推掉何成杨的邀请,不来接这个烂摊子的,但是就是怕没了他,他俩会出事,他才跟着来。现在白泽昭这个没良心的倒好,得寸进尺跟他干起来了!他迟早有一天要弄死这个傻逼!

  想到这里,他却又笑了。

  反正他认定了,这个傻逼没了他绝对不行,说他死皮赖脸也好,他大概这辈子都要留在他身边了。

  就这样吧,他也活得蛮快乐的。

  ……

  “……嗯……”何成安撇撇嘴,伸手拂开挡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睁开眼,嘟囔到:“你干嘛呀……”

  旁边的人却没了声音。

  她歪过头看他,却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两条眉毛却还紧皱着。她伸手抚上他眉间,摩挲着手指,想要替他抚平了那条条深沟重壑般的褶皱。

  他们之间,算不上平淡,说不上坎坷,但磕磕绊绊,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事了,她病了他还能趴在床边守着她,是多求之不得。

  “昭……你知道我多爱你吗……你摔门出去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你喊我公主殿下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都死掉了……”她明明、她明明是笑着的……可为什么眼角下的枕巾却湿了呢……

  白泽昭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心都死掉了还乱摸我。傻安儿。”

  他的睫毛刷过她的手心,弄得她痒痒的,“咯咯”直笑:“你烦人,不准逗我。”

  “傻安儿。”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语气里满是心疼:“你气死我了。”

  她被他吻得心里直颤,一听他的话,更是听得心里发麻,不禁嫌弃到:“噫,你好矫情。”

  他也是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禁也是矫情得自己头皮发麻。“我、那我以后不说这样子的……”

  “你说嘛!”她几乎是要跳起来,扯着他的手卖萌撒娇轮番上:“我可喜欢你矫情了!我特别喜欢你矫情!”

  “……”他该说什么好……难道要说“那我以后只矫情给你一个人看”这种话吗?可想想都觉得肉麻筋麻哪都麻……

  公主殿下邪魅狷狂拽霸气炫地勾了勾白将军的下巴,幽幽地说:“将军,你在卖矫情这条路上,可是前程似锦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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