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怏怏地过了三日，身体才变得轻巧了些。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桌案前，一边研磨一边想着待会儿要写些什么。除夕当晚的情形历历在目，一想起便心里堵得慌。提笔蘸墨，良久却未写一字，脑袋微微胀痛，思前想后，终是下笔。
书的是封家书，收信人是萱宁。
关照小五子，若是揆叙来了乾清宫便知会我一声。几日后小五子才兴冲冲地跑到茶房告知我，说是揆叙和好些阿哥都来了。碍于这好些阿哥里头有不方便见面之人，便将信交给了小五子代为转交。
康熙下了旨意，二月中旬决定下江南，巡查河道。此行为微服私访，一切装备从简，除了钦点的几位官员外，只命了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随行。我同玉娇亦在随行之列，几日下来都在忙着打点南下之行所需的茶叶。
是日，途径御花园时被恰巧路过的揆叙给叫住了。被他拉到一旁，上下左右给看了个遍，我疑惑问他：“你做什么？”
揆叙拿着折扇指着我的鼻尖，不假思索：“你又闯祸了！”
我愈发不解：“怎么闯祸了？”
揆叙唰的一声打开扇子，轻轻摇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道：“你同九爷、萱宁之间发生了何事我隐约有些眉目。你让我带的家书我也亲手交给了萱宁，那日见她面色欠佳更是加深了我的猜测。眼下逮着你我便想问问清楚这事的原委。”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故作打趣：“你这般聪明绝顶一定能想到，无需我告诉你。”
揆叙施施然一笑：“饶是我这般聪明绝顶还是有些细节疏漏，仍需你告诉我。”
我寻了块假山石坐下，细细地将那晚的事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揆叙，他听完后的第一句感言是：“当局者迷，迷得也太过了。”
我不去看他，有些自暴自弃，说道：“我做都已经做了，改不了了。”
他站在我身侧，些许郁结：“你倒说得轻巧，也不管被你伤得遍体鳞伤的九爷会怎样！”
心头一痛，我抬头问他：“九爷……可……还好？”
揆叙侧头看我，轻叹了口气，半会儿才道：“你若关心他，何必这样对他？”
假山石旁有个灌木丛，上面开着几朵粉色的小花，模样可爱，我盯着它们看了好一会儿，仿若心情也有些变好，这才轻声回道：“若是我说，我是个神算子，我知道九爷未来的嫡福晋会是个姓董鄂的，我帮萱宁是因为她有成为嫡福晋的可能性，你信吗？”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揆叙笑出声来，笑了许久突然将折扇往我头顶狠狠一敲：“你倒学会说瞎话了！竟拿这来糊弄我！”
我摸着被敲疼的脑袋，小声嘀咕道：“说了真话也不信，还叫我说什么？”
揆叙半蹲下身子，视线与我齐平，哭笑不得，道：“好好，倘使你说的是实话，那你怎么就在这里面犯糊涂了？萱宁姓董鄂，你难道就不姓董鄂？你怎么就不记得自己的可能性了？”
我将手放下，轻声道：“记得。”
他问：“那你怎么还这样做？”
我说：“也许会是她。”
揆叙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继而站起身来，半晌忽的问道：“对了，你的家书里写了什么？萱宁看后先是红了眼，后来却笑了。”
有风吹过，粉色小花翩然起舞，我唇边带笑，淡淡然说道：“只两行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揆叙轻笑：“你是说给她听呢，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说：“都有。”
二月初十，康熙离了京城，行南下之旅。因着要视察河道，出了京城不久便走了水路。船行得稳，倒没出现多大的晕船反应，只先前几天头有些昏昏，食了颗药丸便已无碍。玉娇反倒晕得厉害，连趟了几天，吃了好几贴药。故此几日下来忙得充实，也就没心思去理会面对那几位阿哥时的尴尬了。
破水行舟，一路风光旖旎。空闲时我便趴在窗户上，看远山近水，听山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啼叫，运气好时还能看见夜鹭从水里叼鱼吃。若是遇上个好日头，所幸便靠在窗户上小憩，懒得动一下，一直等到玉娇来叫我，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她总笑我越发懒散，我总回她光景正好不可辜负。
夜晚的景色亦别有一番滋味，浩瀚明月当空照，映着漆黑的河面波光粼粼。抬起头，万里星河无边辽阔，这是在紫禁城里看不到的，也是紫禁城里所欠缺的自由的气味。
我踱着步子走到船尾，想尽情地享受下此刻曼妙的景色。尚未走到便瞧见一人影坐在甲板上，身旁摆放着一根细长的棒子，看模样像是个钓鱼竿。
选在这个时候钓鱼实在是个明智之举，我心里暗叹此人委实懂得生活乐趣。脚下加紧了步伐，待走近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方有些后悔适才为什么不想想能懂得生活乐趣的人定然是位生活得有滋有味的人，而生活得有滋有味的人在这船上掰掰手指也就那么几位，且在那么几位里会选钓鱼这一闲活的人总觉得就只剩眼前这一位了。
波光潋滟，我微微俯身纳了个福：“四爷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