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桃花庵歌(六)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129

  经穆枔森提点,他茅塞顿开,“所以这是场阴谋?可没仇没怨的,为何这般……”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他若知晓断不会带他来此,可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许久,吴君问才想起来问:“森哥,什么信?”

  “朋友的信。”

  和吴君问待久了,他敢说自己撒谎的本领精进了,以前还需犹豫,现在张口就来。他不知道的是,黑暗中吴君问眼底闪烁的一丝迷茫,他一直觉得穆枔森是个温润的人,几乎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遵循,可当他不想解释一件事时,断是死缠烂打也不能叫他开口。

  黑暗中两人相对无言,口中无水,糖香意留。他将糖人偷藏在袖中带回,那破碎的人偶正安静的躺在床头的匣子里,那匣子是他问客栈老板娘要的,老板娘只让他小心呵护便不多言,老板娘低沉的模样至今萦绕在他心头,怎样的阅历让她那般沧桑?

  “你和那和尚不是笔友吗?明日可直接去问他。”

  穆枔森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吴君问会把和尚错当成他的笔友,可见他们当时相谈甚交的模样多么知心笔友。他不由得好笑,自己一直坚持的事竟被一个陌生人一语道破,可他还不知道那陌生人的称号,想到吴君问的疑问,他索性顺水推舟,“嗯。”

  既相遇,也道别。和尚给的感觉不像铁犟那般直接,反而是一种淡淡的承诺,即是“笔友”,自当相见,只是他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见面。

  “大哥,这么暗怎么不点灯?”他摸索到桌边火炬,正欲点亮时却被穆枔森阻止——

  “天色已晚,早些安息。”

  说完,他抽出吴君问手中的火炬,径直走向床边。被下了逐客令的吴君问自是不好多待,无奈的回到自己房间。

  夜虽深,可他并不是如他所说那般安睡,而是对着月色包扎伤口,如今刀伤已好得七零八落,加上他这几日安分,不会再裂开,否则他该考虑早些挖好坟墓,不然莫还头还没完全发作就要暴尸荒野。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短刀正安静的躺在吴君问的包袱里,他说要留着做纪念,所以他们离开时顺便带走了,同为纪念的铜铃也在他的包袱里。

  老郎中给他抓了三日的药,若非他平日极少喝药,也不会知道良药苦口并非空穴来风,以后穆子苏再犯伤病,他再不会大言不惭的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恐怕还没利于病,就先被苦死了。

  次日,他们果真来到刽子庵下,却不见昔日冷清,反是内热外冷。仿佛昨夜庙外的人群皆入内,以至于他们好半天才挤进去。

  “哇,昨天还没有这么多人。”吴君问感慨,“果然是外面冷。”

  穆枔森好笑,自己究竟为何会喜欢他,或许他自己都忘了。但想到桃花仙,他还是耐着性子默等,这里唯一与昨日相同的便是这棵被火焚烧过的桃树,他甚至觉得这里的人与那些画上五官、被冠与名号的人偶别无二致。

  精致、千篇一律。

  他在如同菜市场的庙中寻找和尚的身影,天明了,也该晨经了。然而除了喧闹还是喧闹,早没了最初的宁静,他莫名苦涩,这些人不是在文元城挑选文房四宝就是在刽子坞花前月下,买到家中的笔墨纸砚当起了摆设,最后免不了一坛刽子言的沉醉。

  他扭头问吴君问,“可还记得昨日卖你糖人的人?”

  “当时太暗,看不清。”吴君问疑惑,“大哥,你怀疑他是桃花仙?可这桃花仙除了摘桃花卖酒钱,也没干什么。”昨日回房后他彻夜反思穆枔森的话,早已将这里的人情世故带入那首诗中。

  若按那诗的内容,他的分析是没错的,至少前六句像是说明人物、地点,至于后续发展倒需要他们自行找寻。见他沉默不言,吴君问自寻其乐,“既然是桃花仙,这时季应当就在此地,没在树下……难不成在树上?”

  说完,他果真昂头看树,虽说树干能容纳人躺在上面,可真有人在这光秃秃的树上,怎能不曝光?

  “世上哪有什么桃花仙,只有沽酒的酒娘子。”

  穆枔森扭头看向发声源,正是他之前打听桃花庵的那位老者,许是他也受不了这里的喧闹,索性独自寻个安静地坐着下棋。他们只是挤进来,却没真正到桃花树下,靠墙而坐的老者距离他们不远,此时他正自己与自己对弈,忙得不亦乐乎。

  他缓慢靠近,“老先生,这酒娘子可是那将进酒的老板娘?”

  他记得老者腿脚不好,如今肯独坐在此对弈,定是心情大好。而这一举动在吴君问眼里却是不解的,常年看老父亲与人对弈,不是陶冶情操就是知人脾性,哪有自己对弈却自相残杀的?

  老者笑了笑,“可有解法?”

  穆枔森蹲下身默看棋局,黑白棋子虽针锋相对,却互相包围,谁也不肯让一步,谁也无法逃脱,就这么僵持不已,如在往下亦是如此。他慢慢拾起战场上的一棵白棋放回棋盂,又拾起一棵黑棋放回,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战场上空无一棋。

  吴君问险些惊掉下颚,若让老父亲知道棋开得胜的穆枔森这般下棋,恐会骂他这不孝子毁坏穆枔森。然后者并无太大波动,反而觉得这样理所当然,更理所当然的是老者,只听他缓缓的说:

  “人这一生,刚开始会做加法,什么东西都往自己身上背,但后来会做减法,慢慢丢掉,只留下一件最重要的。”

  吴君问心说,“人性的复杂岂是加减法那么简单?”然而在他认为不值一提的事中,穆枔森却是微微皱眉,许久,他才如释负重般说:“受教了。”

  “哈哈,”老者呵呵一笑,“小友方才可是有法破局?”

  “嗯,两者虽稳定,但甚在自己下棋,如可割痛于一方,方能取胜。”

  此时他不像是道破天机的老者,反而是个极需棋友下棋的老无赖,他丝毫不避讳的说:“下棋可比做人简单多了,小友可否与老夫一入棋局?”

  吴君问是真怕穆枔森真让老者下棋,不是他不尊重老人的意愿,而是老者这斗志昂昂的模样怕是要大战三天三夜,可他们来此不是游历民间,而是要带回飞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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