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意难平

作者: 猎勋 字数:3010

  次日,文澈瑾值过了班回到内卫府,武清瑜喜滋滋地拉着她的手,笑道:“杜虎已经把你的两个弟弟送进了京城,正在城里的迎宾驿站住着,你可跟皇上请旨出宫了吗?”

  文澈瑾道:“我只说去郭家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皇上允了。”

  武清瑜笑道:“咱们的大阁领也会撒谎啦?”

  文澈瑾噗嗤一笑:“这是四王爷教的。”

  武清瑜陪着文澈瑾出了宫,到了杜虎所说的迎宾驿站,杜虎正候在门口,将她们引到了天字甲号房门口:“两位小公子就在里面,大阁领请。”

  武清瑜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说话了。”

  推门的时候,文澈瑾有一瞬的恍惚,仿佛时空倏然逆转,又回到了当初出宫回家探亲的时候。还是那年八月末,父亲对她说两个弟弟出生了,先帝恩准她可以回家看看,她欢喜得不得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同时抬起头,二人皆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眼间与文澈瑾有几分相似。

  文澈瑾心下募地一软,几乎不能相信,面前这两个人就是阔别八年的凤致宁和凤致远!

  良久,二人才轻轻唤了一句:“姐姐。”

  文澈瑾喜不自胜,连连笑道:“好,好——”话未说完,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凤致远递了块手帕给文澈瑾,口中道:“你别哭了,哭起来挺丑。”

  文澈瑾接过手帕,且喜且怒:“小没良心的,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致宁过来,给姐姐看看!”

  凤致宁别别扭扭地走了过去,一声不吭。

  文澈瑾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跟姐姐说说话吧,咱们八年没见了。”

  凤致宁嗫嚅了半天,冷淡道:“我们听说姐姐病了,就来看看,你没事就行了。”

  凤致远接口道:“姐姐的病好全了吗?”

  文澈瑾温和道:“已经好了。你们难得来一次,一会儿姐姐带你们出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凤致远点头:“听姐姐的。”

  “致宁你呢?”文澈瑾转头问道。

  凤致宁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愿意跟文澈瑾说话。

  文澈瑾也不在意,兀自笑道:“这京城里好吃的多,你们且放开了吃就是!”

  印月居是一家官营的大客栈,客栈门前宾客盈门,打尖的、住店的来往穿梭,络绎不绝。

  凤致远仰头看了看上头的匾额,笑道:“这家客栈的名字倒是别致,不落俗套,反而更像个闺阁或者老学究的书斋。”

  文澈瑾道:“这里不仅名字独特,招牌菜更是享誉全城,这会儿还不是饭点人都这么多了,到了饭点都是要排队的。”

  外堂是打尖之处,各色人等围在桌前,猜拳行令,推杯换盏,一片喧闹。一个小二见了他们,迎上来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文澈瑾道:“打尖。二楼还有雅座吗?”

  小二躬身把他们往楼上引:“有的有的!客官请。”

  文澈瑾点了所有印月居的所有招牌菜,小二欢喜地去了。

  坐下吃了一会儿茶,凤致远似有心事,望着文澈瑾怔怔出了会儿神,方道:“听说姐姐如今改了名字?”

  文澈瑾强笑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她说我与清瑜一文一武……”

  凤致宁闻言顿时蹙眉,深有嫌恶之状:“皇上多精明啊,姐姐背了个文氏的姓氏,与凤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虽不算是姐姐你忘了祖宗,以后却也不好再为凤家说什么了。”

  文澈瑾眉心倏地一跳,微叹一声:“如果有办法,我又怎么肯改名改姓?可这是皇上的旨意,又是恩典的名头,我不敢不听。”

  她静一静神,低声道:“内卫是皇帝的亲军卫率,我这个大阁领人前似乎是风光无限,朝中众臣,哪怕是当朝宰相也少不得要给我几分颜面。可是这背地里,还不是伴君如伴虎,犹如盲人骑瞎马,日子过得也不过如此。”

  吃过了饭,小二收拾了桌子,又奉上三盏清茶来给他们解腻。凤致远慢慢摩挲着光洁的茶碗,寻思片刻道:“当年凤府获罪,我和致宁幸得姐姐怜惜,才有个安身之所。这些年杜虎哥哥时常跟我们讲姐姐在宫中的事,其实我们也是很担心姐姐的。”

  凤致宁冷眼瞧着他:“你总是这样,说话也不一口气说完,拐弯抹角的听着真累。”

  他接着道:“听杜虎哥哥说,做大阁领的都没有好下场。”

  文澈瑾微微一怔:“什么?”

  凤致远忙道:“这不是他的原话,但他告诉我们,皇上自设立内卫以来,共有过三位大阁领,第一任大阁领阮奚云是被皇上处斩的,第二任大阁领柳霁影死因……不明。”

  文澈瑾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苍白一笑:“那是她们自己做错了事情,姐姐不会这样的。”

  四年前阮奚云死后,副阁领柳霁影继任大阁领。有一日墨天鸾突然道:“文澈瑾也是个可塑之才,做个普通的内卫可惜了。只是年纪尚小,先做个副阁领吧。”

  于是文澈瑾就整日跟在柳霁影屁股后面。柳霁影是个极温柔待下的女子,又肯处处提点文澈瑾,文澈瑾跟着她亦受益匪浅。

  自从柳霁影肃清横天盟后,皇帝龙颜大悦,对内卫更是宠信有加,朝中百官见内卫,俱极尽阿谀之能。

  可文澈瑾在那些时日,心中想的俱是幼时偶然听阮奚云对柳霁影说过的话:“内卫权势滔天,朝臣多有不满,终有一日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你我二人之间,皇上必削一人,以免势大……”

  削一人以免势大……

  那话,阮奚云并非是危言耸听。

  文澈瑾又何尝不知道,内卫的权利已经势大难制。群臣要确保墨天鸾老了或是驾崩之后,新君能控制得住内卫,便极有可能上书弹劾,请求在大阁领与副阁领中削去一人。甚至会将削去那人胡乱治个罪名处死,以威吓后来者。

  曾经手握大权的阮奚云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时墨天鸾初登基,用内卫构陷反对她的将领巩固自己的皇位,此案一发不可收拾,廷外言官近百齐跪,墨天鸾便只得斩阮奚云以平众怒。

  所谓盛极必衰,就是这个道理。

  凤致宁突然道:“姐姐的大阁领,能做一辈子吗?”

  文澈瑾回过神,道:“自然不会。等时候到了,我会主动向皇上请辞的。”

  凤致宁踌躇着低声道:“姐姐辞了官,以后若是嫁不出去,我和哥哥养你。”

  文澈瑾闻言不觉失笑,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大抵就是凤致宁这样的人吧:“好,到时候你们可不许托赖。”

  凤致远望着窗棱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轻声道:“姐姐,我们姐弟已经八年未见。八年前我们不懂事,只以为是姐姐在宫中做错了事情,惹怒了先帝,这才招致大祸。后来又听信小人谗言,以为姐姐不曾为凤家求情,只求自保……”

  他停了停,目光中有无尽的自责和伤痛:“如今我们也长大懂事了。这才知道当初的事情与姐姐没有关系,先帝的疑心病那么重,又岂是姐姐能左右的。反而,是姐姐舍了自己,入宫做人质,才换得凤府几年太平。”

  文澈瑾握住二人的手,眸中含泪,温柔道:“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种见外的话。你们能想通,姐姐真的很高兴。”

  凤岚祁和凤夫人的墓就在城外紫金山中,文澈瑾买了香烛和供品,和他们一同进山祭拜。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丛林间一路向上。经年无人走动的石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艰难。头顶上是诡异凌乱伸向天空的枝桠,淡淡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魑魅魍魉凄厉可怖的手臂。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桠深处滴沥鸣叫着,让这空冷寂静的山谷平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生机。

  文澈瑾拿绢子擦拭着墓碑,黯然垂眸:“这么多年,我总是不能在爹娘的忌日出宫祭拜,实在是不孝。”

  “姐姐别这么说。”凤致远将供品一样样摆上,看着她道,“是皇上不许姐姐出宫,但孝心原也不在祭不祭拜上头,姐姐心里有爹娘比什么都重要。”

  文澈瑾看了看被撤下来的旧祭品,默默凝神片刻,忽道:“这些祭品是谁送来的?”

  “我和致宁上次来的时候带的不是这些东西。”凤致远想了想,道,“或许除了我们,还有人惦记着爹娘吧。”

  也许是墨景严吧。文澈瑾并未多想,取出三炷香来点上。

  他们在父母的坟前待了很久,直到武清瑜打发人来寻,文澈瑾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将两个弟弟送回山下,杜虎的车轿已经等在了那里。

  二人与文澈瑾道了别,正要跨上马车,文澈瑾突然拉住他们,声音执着而坚毅:“总有一日,姐姐会改回原来的名字,以凤家嫡女凤南泱的身份,为父亲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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