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泱只是看到了一个人影，别说脸了，胳膊腿都没看见，可她却莫名觉得那人就是祝潇阳。
犹豫了一下，她朝那边走去。
那人影闪了闪，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凤南泱愣了愣。
她这下完全确定那一定是祝潇阳，想也没想地就往前追了过去，冲着那人背影喊了一声：“潇阳！”
那人顿了顿，没有回头。
片刻后，他飞快往岔路一拐，便消失不见了。
凤南泱跑了几步才想起自己现在不能跑，赶紧停了下来。等她走到岔路口，连人影也没有了。
凤南泱站在那里，看着空无一人的路口，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助感袭上心头。她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冲着四周哭喊：“祝潇阳！你给我出来！混蛋！出来！”
李成楠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并没有跟过去，只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凤南泱全身冰凉得发抖，哭喊声越发声嘶力竭。
祝潇阳藏在一棵粗壮浓密的树后，闭着眼死死攥着树干。
凤南泱的嗓子疼痛不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哽咽着哭泣。
祝潇阳心里狠狠揪疼了一把，还是走了出去。
“南泱。”他轻轻唤了一声。
听见祝潇阳的声音，凤南泱停止了哭泣，但身体还在发抖。她盯着祝潇阳看了半天，猛地捞起地上的树枝枯叶小石头一股脑往他身上砸。
祝潇阳站着没动。
凤南泱犹自不解气，转了两圈拿起两块碗口大的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祝潇阳微微晃了一下，还是一言不发。
打人的反倒哭个不停，扑进他怀里哽咽着怒斥：“你死到哪里去了！下次再这样，回来我就打死你！”
“对不起。”祝潇阳轻抚着她的背，“真的对不起。”
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无从发泄，凤南泱正边哭边想着该从哪里开始控诉，冷不丁突然听祝潇阳道：“南泱，你要是喜欢李成楠，就跟他走吧。”
恍惚间，凤南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产生幻觉了。她一点一点地放开祝潇阳，退了两步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祝潇阳不忍和她对视，挪开了视线，语气却依旧不变：“你对燕王没有男女之情，那么李成楠就很好。你不是说过他是你爱过的第一个男人吗，如今他既还活着，你就跟他去吧。”
祝潇阳并未见过李成楠，然而刚才一见那人长相，再听听他和凤南泱的对话，他可以确定此人就是李成楠。
凤南泱的眼睛睁得极大，那心碎与震惊的神色如混在一起的瓷器的碎片，闪着寒冽的光，牢牢地粘着祝潇阳。她沙哑的声音恍若撕裂的绸缎，不可置信一般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祝潇阳这是吃醋的气话，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辩解道：“你误会了，我今天来摘木槿花，正好遇上了他，不是刻意的！他救了我师哥，半个多月前把他送了回来，我才知道他没有死，而且……”
“南泱，我不是在跟你赌气，我是认真的。”祝潇阳平静道。
凤南泱实在不知他怎么会这样说，一颗心脆弱而惶然。
“为什么？”她问道。
祝潇阳心尖仿佛都在发颤，可他越是心疼，表面就越是平静：“因为他更适合你。”他脸上还带着微笑，“你看，他长得无可挑剔，又那么有才华，和你青梅竹马，你们有很多共同的喜好，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也明明白白的。你们看上去很般配。”
“所以呢？”凤南泱流着泪喃喃道，“良玉长得也很美，又温柔又贤惠，也和你相识多年，她也很爱你，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祝潇阳一时语塞，片刻沉声道：“因为我不爱她。”
凤南泱哂笑：“难道我就爱他吗？”
“当然。”祝潇阳定定道，“你爱他。”
凤南泱又气又恼又悲，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祝潇阳叹了口气：“南泱，我从前的事情很复杂，你还不真正了解我，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好，那你现在就让我好好了解你。”凤南泱擦干净眼泪。
祝潇阳压根就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凤南泱以前的事，这些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他只得转头道：“你还记得很久之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你喜欢我什么？”
凤南泱点了点头，他接着道：“你当时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答案，对不对？”
“我不是没有答案！”凤南泱脱口道，“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你不用跟我说，自己心里有数就行。”祝潇阳往李成楠那边看了一眼，“你再在心里想想，你当初喜欢李成楠什么？”
凤南泱不说话了。
祝潇阳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口中缓缓道：“南泱，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对我是感激和依赖多于爱。你在突厥的时候，若是换一个人，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了你，那么我在你心里将永远是个没有名字的杀手。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后，你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想着所谓的‘报恩’，这样时间长了你会有负担的。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但是那时和现在不同了，李成楠既然没有死，说明这是天意，他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当初爱上他的时候是纯粹的爱，没有夹杂别的东西。”
祝潇阳的一字一句，沉闷得像是天际远远的雷声，隐在层层乌云之后，却有雷滚九天之势。凤南泱像是行走在滚滚雷电下的人，轰然而迷乱。模糊的泪眼里，祝潇阳的神色如坚冰般平静。
祝潇阳接着道：“我知道对于你来说，我的一些经历和背景，都是你在皇宫里见不到的，你也许会觉得新鲜，觉得刺激。但有一天新鲜劲过了之后，这些东西都有可能变成我们之间各种矛盾的根源。就比如说，我永远不可能像李成楠那样跟你谈论诗书，也无法懂得你各种各样的心思……”
凤南泱再听不下去了：“我不要你跟我谈论诗书，也不要你有多懂我，我只要你陪着我，过平淡温馨的日子，这就够了！”
“平淡温馨，对你来说就够了，但是对我不是。”祝潇阳无奈地看着她，“我这样的人，血里有风，天生就是注定要漂泊的。我无法安定下来，因为风停下来了就是沼气。你的生活里需要的是细水长流的温情，而不是打打杀杀的刺激。这样的温情，只有李成楠能给你，我真的做不到。”
凤南泱从未想到，祝潇阳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头顶似有一道烈雷轰然炸开，心口一阵阵抽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瞬息之间，震惊、伤心、苦涩、悲凉，齐齐涌了上来，翻涌五内。她整个人蒙在当场，口干舌燥，无言相对。泪水滚烫地烧灼成一片，心灰到了极处。
“为什么，为什么你做不到？！”凤南泱的心痛楚难当，哭着问他。
祝潇阳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里渐渐失了温度：“我走的这两个月，杀了很多很多人。我以前也杀过很多人。有的该死，有的无辜。在我满意之前，我永远停不下杀戮。我的本性就是嗜杀。”
想起那一日酒楼里的鲜血和惨叫，凤南泱不由打了个寒噤。祝潇阳看在眼里，一笑道：“是不是害怕了？李成楠就不会这样，他从不伤人性命吧。”
凤南泱不语。祝潇阳的眸光微黯了黯：“南泱，其实当年你没有说错，我们做杀手的确没有什么好人，都是一样的，心狠手辣滥杀无辜。我杀了这么多人，手上沾了这么多血腥，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我自己造的孽，以后如果有什么报应，那是我活该。但若是连累了你，我怎么能安心？”
凤南泱茫然看着他，唇角微微颤抖：“所以，你不要我了，对吗？”
凤南泱的这句带着些委屈、害怕和可怜的话，像把刀狠狠捅在了祝潇阳心上。他实在开不了口。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凤南泱走近两步，站在他面前，“你看着我。”
祝潇阳只得强迫自己与她目光相对。
凤南泱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的决绝，分明感知到他与她之间巨大而深绝的鸿沟在不断扩延。
“可是当初，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凤南泱哽咽道。
祝潇阳沉默。
她渐渐平静下来，静静道：“好，那我也不要你了。”
凤南泱最后温柔地呢喃，是情意缠绵的低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定我对你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也许一开始有一点吧，但是后来……”她停住了，淡淡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你不仅看轻了我对你的感情，也看轻了我。”
她抬首看着他：“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你说。”
凤南泱的手抚在有些微凉发痛的小腹上，舌尖像是被咬破了，极痛，极涩：“我怀孕了，在明州没有办法安胎。我希望你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照顾我几个月，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