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作者: 白桉语 字数:1689

  有时我会梦见自己是一棵桑树,灵魂深埋在尘土,心脏长出了根系,枝叶是我口中招张的歌谣。我唱着唱着,说我想自由,可我已扎根在这深袤的大地,再也无处可去。

  我的毛病大概是12岁那年落下的,从我妈把离婚协议甩在我继父的脸上的那一天起。

  我常常在深夜张大着眼睛,黑色的夜像浓墨一样汩汩流进喉咙,我像条烙在旱地上的鱼,垂死一样的张大着嘴,可还是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新鲜的空气被输送到干渴的胸膛里。

  我觉得我病了,于是每天死里活作的要我妈带我去看病。可是各项冰凉凉的仪器都做过之后,我偏偏正常的像个活兔子。之前被我吓坏的妈妈甩给我一个耳光,说我好的不学就学装病。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从我的胸口里传出来,在黑夜里弥漫滋生。我感觉自己的胸口里有一只小虫,咔嚓咔擦的乱咬。

  可我不敢再求我妈带我去看病,于是我问何潇潇,人的胸口会不会钻进一只虫子。

  何潇潇笑的前仰后合,他说,林非暖你是大白痴,怎么可能会有虫子在胸口,那样你早就上天见上帝爷爷啦。

  可夏逸星却告诉我说,有一种蝴蝶能把卵下在别的虫子的身体里,等到卵成活了,蝴蝶幼虫就会从它的身体里钻出来。

  我说真的吗?然后非常开心的回到了家里。手舞足蹈的跟妈妈说,妈,我要生蝴蝶啦!

  于静手里切着菜,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很多年后我想起那眼神里没有爱。

  我蹦蹦跳跳的自己回到房间里,平躺在床上,我就这样常常幻想着某一天,我在睡梦中,在月光里,有无数斑斓彩蝶从我的身体里翩翩而起。

  可我一直等到都已经上了初中也没有等到那一天。直到一天晚上,我终于等不及,用刀片划开了自己的胸口。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妈妈难得一见的关切的眼光,她说,原来你真的病了。

  我笑嘻嘻的说,你看,我没装病吧。

  可大夫告诉我,我病的不是身体,是心。

  轻度抑郁症。

  我懒得去听,撑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大雨,我想这些雨水是天地唯一能够相连的机会,所以它们是有多么珍贵。

  就像我这一场病,能让妈妈多看我一眼多陪我一会,我胸口的小虫啊,你是我和妈妈唯一能够相连的机会,所以你是有多珍贵。

  大夫在我面前唠叨,他说我胸口没有蝴蝶,这种胡话,我可不想听,我看他才有病。

  每天我把药假装塞进嘴里,等我妈走出我的房间,又会被我吐到窗户外边。久而久之,我窗外的窗台边上,一粒粒都是我含了一口的药。像我脸上长得青春痘一样。

  不过我所谓的青春还没有开始,妈妈就和她的男朋友去美国领证了,听说那是个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承诺我说,办完事会很快回来接我,要我乖乖的等她回来带美国的巧克力给我。

  真好,她居然还记得我爱吃巧克力。

  晚上我在房间里,想起她的话,我坐在黑暗里,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药。

  我以为我等不到我的巧克力了,可我只是病了一大场,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听说已经睡了五天。何潇潇她妈抱

  着我说,你可活回来了孩子,不然让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我说,没什么好交代的,她不会回来了。

  说完,我的眼泪像河流一样潺潺的流出来,朦胧中我看到何潇潇,她站在窗户旁边,跟着我一起,哭的稀里哗啦。

  从那以后我又多了一个习惯,常常用大片的时间望着西方太阳落下的地方,看着淡红色的落照沉睡在大地的一侧。因为我听说美国是西方的国家,所以每天太阳离开我眼中是世界,那一定就是去到了妈妈那里,带走我的光明,奔赴她的世界。

  可终于在高中的时候,我开始厌倦了。眼睛再也不看很远的地方,我怕世界太大,会将我淹没。

  我再也没吃过巧克力了,想想那虚伪的甜蜜,总让我想吐。我开始抽烟,让浓烈的烟雾覆盖心脏,总是企图把自己深深裹藏,每天过着歇斯底里的日子,常年流落在酒吧歌厅那样声色犬马的角落。

  那天我接到她久违的电话,我对她说,于静,你那么喜欢美国,那就祝你在美国生活直到终老,然后安葬美国,再也别回来。

  从那以后,我的每一天都是一成不变的一条直线,干枯逼仄,不知道哪里是终点。直到有天,我遇到一个少年。

  那个孩子有像羽翼一样纤茂的睫毛,常常在浅薄的清晨里沾染了雾气,他在我的荒年里长成了一株细腻安然的植物,他长在我的心底。

  我爱他,可我又不能爱他,他该恨我,可他又无法恨我。

  如果这世界真有神佛,我希望他们从没有正眼看过我,这样我才能宽恕自己无底的罪恶。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没有在这破碎的世界经过。

封面页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