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太难过，这都是命，命中注定你与这个孩子无缘，小心养好身子……”后面的话兰修仪没有说得下去，她想到了傅太医残酷的话，魏宝林身体大损，恐怕再无法生育了。
她也是曾经能当母亲、却不慎小产的，最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子女的悲恸，生怕魏儒静想不开寻死。
“容氏是个疯子，害得你失去了孩子，不过皇上已经下旨鸩杀于容氏了，你放宽心，她从前害得梅昭媛如此，现在终于报应临头了。”清章王妃道。
屋子已经清理干净了，焚着让人安神的沉香，绣着描金海棠的云霞的绡帐此刻衬着魏儒静苍白的脸，极端对比，更显讽刺。
终于卸下肚子中的这个包袱了，魏儒静任由大家安慰着她，静静看着头顶撒花绡帐，缄默不语。
她没有感到伤心，只是觉得麻木。
倘若真是有个孩子，若是有她这般软弱的母亲，在这充满阴谋算计的深宫，早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心怀恶意的人生吞活剥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没有孩子来得干净。她没有苏画瓷那样的手段，即使有姑姑微乎其微的庇佑，在这深宫之内终究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低低一声轻咳，仿佛在肺里压抑了许久。
如心捧来痰盂，魏宝林虽是假小产，却不知怎地感染了风寒，伤了根本，咳嗽不止。
“多谢清章王妃和兰修仪前来看嫔妾，嫔妾现在乏了，想歇下了。”魏儒静微微抬首，说话间带着丝许喘息，额头沁出薄汗，越发显得虚弱乏力。
“要不要再让太医来瞧瞧，瞧你出了那么多的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清章王妃伸手试了试魏儒静额头的温度，又为她掖了被角。
“我不妨事，只是太乏了。”
清章王妃软声道:”那你便好生歇息，我过些时辰再来瞧瞧你。“
魏儒静点了点头，怯弱似落汤之鸟。
清章王妃如今暂住在毓庆宫平乐居，原先画瓷还是婕妤的时候居住的地方，画瓷正在奉殷睿帝之命看容氏上路，毓庆宫主人不在，她便代替了画瓷招待兰修仪。
“嫔妾瞧着魏宝林，恐怕会郁积于胸，王妃素日无事请多多开导一番魏宝林。”兰修仪沉沉一叹。
清章王妃点头道：“本宫会的。”
送了兰修仪出去，清章王妃瞧着她的背影，兰修仪也是个澹泊良善的，无怪整个宫中没人忌恨她。
“阿姤，你去瞧了魏宝林，她怎么样呢？”
晓荷姑姑迎面过来。
“姑姑，你给我做了糖蒸酥酪？”清章王妃嗅了嗅四周，喜道。
“这孩子。”晓荷姑姑笑嗔，慌忙将她让了进来。
清章王妃拈着勺子，吃了两三口方放下青瓷小碗，道：“还是老样子，瞧着精神头不太好。”
晓荷姑姑走到清章王妃身边，一面低头为她剥着榛子，一面自顾自地说道：“最近遭遇了这么多事，阿婳固然是个能随机应变的，到底是太年轻了一点，你是她的姐姐，素日提点着她一些。”
“姑姑，我明白的。”清章王妃手轻轻覆上晓荷姑姑的手。
从前国破家亡，一声“阿姤”只在午夜梦回才会出现在梦中。阿姤，司马姤，一个早已尘封的名字，如今再由亲人唤出口，温暖中又带着让人心塞的悸动。
妹妹的执念，她如何不知？她又何尝不想去复仇？
即使复仇的代价太过惨痛，他们也都将一往直前。
奶娘将文欣抱了过来，清章王妃起身将文欣抱在怀中，文欣搂住她的脖子，撒娇道：“我母妃怎地还不回来呀？“
晓荷姑姑在一旁瞧着文欣的样子，慈蔼笑着。
“文欣乖，你母妃马上就回来了呢。“
也是个早慧的孩子，早慧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疼的。
文欣点了点头，又闹得下来，跑着出去。
“你们快跟着帝姬。“晓荷姑姑忙差遣着文欣的奶娘和宫女跟过去。
文欣贪玩，此刻和宣儿正在游廊里追赶着玩耍。
画瓷穿过游廊，立在了原地。
耳边是两个孩童无忧无虑的欢悦的笑声，伴着鸟语花香，仿佛一切安谧静好。
真羡慕他们啊，可以无忧无虑的玩耍，可以恣意的欢笑。
画瓷静静看了他们两个一会儿，裙裾逶迤曳地，款款往平乐居走去。
四姐和晓荷姑姑正相谈甚欢。
“你们在聊什么，聊这么开心？”画瓷走进来，唤了似绣捧上盥洗的面盆，净了手，而后坐在了清章王妃身边。
“也没聊什么，不过是在聊你小时候的趣事。”晓荷姑姑笑吟吟道。
画瓷脸不由红了，慌忙出言制止，“背后道别人坏话可不是君子行径。”
这幅小女儿的姿态，当真让人心生爱怜。
清章王妃和晓荷姑姑相视一笑，齐声道：“我们可不是君子。”
晓荷姑姑道：“有件事可是连夫人都不知道的呢。“
夫人，就是画瓷的生母，大周朝最后一位皇后，也是以身殉国的一位伟大的皇后。
“那年，阿嫣带着明媚来给夫人请安，明媚便去寻阿婳玩耍，明媚试了阿婳的新衣裳，阿婳也穿戴了明媚的首饰衣裳，结果哺食过后，阿嫣带着明媚回府，却错把了阿婳带了回去，回去驸马对着阿婳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出质疑了，这不是咱们的女儿吧？阿嫣有些恼怒，怎地不是咱们的女儿？”
晓荷姑姑讲得绘声绘色，画瓷仿佛回到了那时。
“别吵了长姐、姐夫。”
司马嫣和她的驸马齐齐转身看向她。
“阿婳？怎么会是你？”司马嫣咋舌，“明媚呢？”
“你不知道长姐发现我不是明媚的时候有多么吃惊，急得想立刻进宫，还是我说明媚应该扮作我的样子姑且做一日帝姬，况且如今宫里已经落了锁，不如明日再去吧，长姐才稍稍放下了心。”
画瓷回想起那时的日子，却又唏嘘不已，“当初姝儿命丧火海，明媚和姝儿是一般大的，却不知明媚如今是否还存在于世？”大概也是不存在了吧，十岁的孤女，怎么能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存活下去？
况且，就算明媚还活着，这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清章王妃将画瓷揽在怀中，“不要多想了，就当做明媚还活着，而且她还活得很好吧。”
画瓷点了点头，“我自是明白的，只是，你知道我刚刚去看了容氏饮鸩身亡的惨象了吗？“
全身抽搐，七窍流血……
母后和诸位母妃死时也是这般痛苦的吗？
或许母后走的时候是从容的吧，她可以去见地下的父皇、以及自己的子女了，又送走了自己唯一剩下的一个女儿，即使是死，也能阖目了。
“阿婳，不妨事的，我们一定会为父皇母后他们报仇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