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捡人

作者: 山枝 字数:3182

  天蒙蒙亮,徐渊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伴随着拍门声的,是几道高低不一的女声正嬉笑打骂,婉约的声调里带着乡间农妇独有的脆爽。

  “徐渊家的,徐渊家的,我们要去山里采野菇子去,你去不去啊?”这是菊花的声音。

  林七娘正拿着篦子梳头,手捏蝴蝶金簪要往乌黑的发间插黛。听到门外动静忙放下簪子,探着头往院门口张望,嫌不过瘾又提着裙兴高采烈地趿着鞋“嗒嗒“地往门口跑。

  打开院门,门口站着的是高矮不一的一排年轻妇人,都戴着褐色斗笠,穿着旧衣旧鞋,背着大竹篓,手拿镰刀作一样的打扮。见她出来,笑问她要不要和她们去山里,因和七娘交情不错,才特意绕路来叫林七娘的。

  “去的,去的,你们且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来。”她急急应道,村后的那座大山神秘瑰丽,她早就想一探究竟了。

  “那你快点儿啊,日头眼看要爬起来了啊”有性子急的忍不住催。

  她风风火火地和她们换了一样的打扮,又拿了火折子盐巴以防万一。

  走到门口见徐渊还没出门,正蹲在厨房门槛边吃着刚出锅热乎的鸡蛋灌饼。她放慢了步子赔着笑脸走过去。

  “你今儿个带儿与你一道去镇上转转呗?他日日在家好孤单的。”她耐心蹲下身和面前的男人打着商量。

  徐渊看着她那张放大的笑脸,皱皱眉很反感“不许去!”。

  七娘看着这男人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明摆着不放人。眼珠子转了转“那行吧,我好歹去和她们说一声,人家还在门口等着呢!”

  说完不等徐渊回答快步走出院门,挽着菊花迈着碎步往前冲,还掐着嗓子连声催道“快走!快走!”

  徐渊饼都吃完了,见七娘在门口磨磨唧唧还没回屋,走过去一把拉开院门,门口连只鸟雀都没。

  他气得高声骂“徐林氏你等着!看老子晚上回来不扒了你的皮!真是惯得你要上天!”

  骂完又气呼呼的回屋,给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小儿连人带被抗起来,一把丢上他新买的驴车。元宝睡得像只猪一样,除了“哼哼”两声,连眼睛都不曾睁开,显然是被骚扰惯了的。

  一个时辰后,山下土路上摊坐着一个姿势不雅的小妇人,手里拿着斗笠不断扇风,白皙的脸热的通红,汗珠滴滴哒哒地往她脖子里钻,可不正是那林七娘!

  林七娘实在走不动了,这破山远不说,连条正经路都没有。走两步还得用镰刀铲掉齐腰的杂草,她的胳膊上腿上被割出一道道红痕,肿的老高又疼又痒。

  她望着前面那帮谈笑风生的女人,心里委实佩服。

  菊花回头见七娘坐在地上直喘气,丝毫形象没有。笑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架着她往山里走。

  “来都来了,总得进山里看看再走吧,你这身子也太弱了点。我跑两个来回都比你快。”这样手上没茧,细皮嫩肉的农妇她是真觉得稀奇。

  好容易走到山里长满菇子的几棵树边,妇人们手脚麻利地割了菇子就往篓子里放,林七娘呼出一口气,又一屁股坐下打量这里。

  这种菇造型有点像松茸,不过它是橘红色的。这些人似乎很喜欢这种菇,她们话都顾不上说,只顾埋着头小心翼翼地在它的根部一刀切断,然后像宝贝似的把这菇子放进框里。

  一个黑瘦的妇人看林七娘不动,抬袖擦擦汗笑说“没见过?这菇子和韭菜炒了吃极鲜,是一道好菜,城里馆子卖好些银钱一盘哩!一年也就只长这一茬,有根在,咱们来年还能采了去贴补家用呢!”

  这些脸上满是风霜,手上结满老茧的年轻妇人,每日都在绞尽脑汁帮她们的丈夫分担家庭的重担,养活嗷嗷待哺的小儿。

  七娘学着她们的样子,慢吞吞也用镰刀在树身上轻轻割着菇子。她这才发现:徐渊给她养得太好了,她比这个村里的任何人都要娇气,甚至和前世起早贪黑,勤快能干的自己判若两人。

  她想,如果她没有遇到徐渊,又或者她还在前世打拼,可能要么在这异世里颠沛流离至死,要么带着那颗坚冰似的心孤苦一生。那个抛弃她的男人或许也没错,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这边她的心肝肉徐安平从驴车里醒过来,见他又被那对不靠谱的夫妇丢在车里撇了撇嘴。他手边有两个黄纸包着的白面大肉包,热乎乎地冒着白汽。他最爱吃镇上的王记大肉包,皮薄馅嫩,色泽金黄,咬一口“滋滋”往外冒油。他娘什么都会做,就是不会做包子,做出来的包子扔狗狗都不吃。

  元宝喜滋滋拿着包子就要放进嘴里,不妨个衣衫华贵却脏兮兮臭烘烘的黄口小儿一把冲进驴车车棚,一面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一面回头恶狠狠地瞪他,模样像极了抵死反抗的狼崽。

  元宝吓了一跳,眼泪嗖嗖地往外飙,绕过人就要往车外面喊他做活的爹来支援。那凶悍的小人见状一把捂住元宝的嘴,满脸是汗地透过门帘缝盯着外面瞧,身子崩得紧紧的,牙齿轻轻打着颤。车里静得可怕,元宝正两手抓着他没来得及吃的大肉包奋力挥舞,让他先吃两口再绑架也行啊!

  驴车外面两个婆子的身影一晃而过,那脏兮兮的人慢慢垮下了肩。见被自己捂着的人手里有包子,也顾不上人质了,一把夺过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大口嚼得香,不时被面皮噎得直翻白。可他捶捶胸口三下两下咽了下去,又贪心地抢了另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徐安平是谁啊?徐家村小霸王是也!从来没受过这种虎口夺食之恨,他三步两步越过吃得正欢的人掀了车帘,朝正趴在隔壁商铺屋顶上敲敲打打的男人一通尖叫。

  “爹!爹!有人抢我包子!快来揍他!”他昂着头看着缩在马车里啃包子的人,看到没?他是有后台的,且等着吧!

  可惜。。。。。。他爹正盖屋顶盖的卖力,全神贯注,完全没听见。吃包子的人聚精会神,完全没听见。

  见两人不为所动,徐安平气得满脸通红,双手叉腰使出平时惯用的杀手锏又喊“徐渊!徐渊!你婆娘看你来啦!”。

  果然,徐渊“噌”地从屋顶顺着梯子趴下来,站在自家驴车前四处张望。看见两眼红红气鼓鼓的儿子一愣。

  “你娘呢?”不是说七娘来了。

  “爹,他抢我包子!”他的小嫩手直直地指向车棚里,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控诉。

  徐渊一看驴车里真有个娃,穿的还很体面,看起来倒比自己儿子大上一两岁。他放下手里的家伙,掀开车帘看着这个满身戾气恶狠狠瞪着他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是出来玩走丢了吗?”这孩子身上华贵的衣料徐渊这辈子都没见过。

  “王。。。。王恕”这孩子哆嗦着发白干涩的唇,浑身像泡在热水里晕晕乎乎的,选择性地回答了一个问题就晕了过去。

  徐渊和徐安平大眼瞪小眼,都很无语。

  “你在这呆着,我送他去医馆,饿了就进去吃饭。”交代完儿子,徐渊抱起人往医馆走,这铺子里外都是他的同村照应,儿子早混熟了,他不用担心。

  元宝站在驴车边抱着正嚼着青草打着响鼻的驴,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小黑,这是不是我娘说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小黑驴烦躁地甩甩脑袋,差点撂了蹄子将抱着它腿的小娃娃踢飞,这些人净耽误他吃饭!

  徐渊没想到带个小娃娃抓药看病耽误了他大半天的功夫,再给人抱回铺子折腾得天都黑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找过来的人都没,身上又脏又臭的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他不知道哪里是没人找,实则两个婆子找他都找疯了。

  “这可怎么好,咱们可是收了那魏婆子钱的!我幺儿还等着这钱结亲呢!”想到这一个身材臃肿的婆子嚎啕哭了起来。

  “都是为娘的无用,害你没钱娶妻啊,我苦命的儿啊!”这婆子越哭越伤心。

  另一个高瘦的婆子扯她一把,用低低的声音对她肃道“慌什么!跑了就跑了!跑了也是那孩子的运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肥胖的婆子止了哭声,奇道“这,这不是那孩子贴身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

  那高瘦的婆子冷哼道“看那小子就不是个安分等死的,看着乖顺痴傻,实则眼睛亮堂的很,老婆子我早防着他。咱们拿这玉佩去复命,想必那魏婆子蠢笨,咱们能糊弄过去!”

  那肥胖婆子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咱们身上也不用背条人命。”

  林七娘天还没黑就下了山,煮好了饭扯了围裙等到酉时也不见父子俩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常徐渊最晚这个时辰也回了。

  她刚准备出去寻,院门开了,抱着孩子的男人可不正是她男人,她皱着眉头一脸担心地跑过去。

  “怎么现在才回?可是有事耽搁了?元。。。。”话还没说完就愣在那,丈夫怀里抱着的,不是她的小儿啊!

  徐渊骂骂咧咧“你儿子车上睡得香哪!给我捡回这么个人,这一天折腾得我骨头都要散架!”

  七娘站在院里看看抱着人往屋子走的丈夫,又看看载儿子的驴车,只觉得头都大了!流年不利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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