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神农鼎，神农殿里有九百九十九只。”年幼的天后翻了个白眼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她馋着青梅酒许久了，好容易土地上来汇报一次工作，才供上来的几百斤青梅，叫贪狼星君那些个酒鬼抢了一半。
重明也是没脾气，这才发现远去的天后怀里抱着的正是那日她闻到自己所投那一凡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下了一重天一看却是曾经的故人被仇敌用火围困，她手头一算这故人命不该绝，便匆匆回九重天上取了凰珑鼎，幽幽浇下去一鼎的天河水。
这才是真相。重明抿着嘴微微一笑，想起方才自己在皇帝面前的一番胡乱之说，不禁对自己编故事的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三】
早就听闻晋王一家上下节俭，可一路从行宫外头往里走，点景隆隆处，均坐落着一宫住所，本来这行宫就是前朝所造的扬州总管府，虽看来奢靡，却也没费多少修葺的银两，又重回气派庄严。
于最里的晋王夫妇所居的丹园比起来，之前的宫殿都仿佛还在前朝鼎盛时的样子，丹园位置偏高，周遭种满了竹，这个时候的笋已经老了，主人显然只想让它拔节，并没有要煮一锅干笋煨肉的意思。
阿九带着身后的人走着，烛小卿走路无声，可让阿九想不通的是，为何那曳地的绯色衣衫也默然地拖了半寸在地上，居然也无声无息。
以至于他走了一段路以后总要回头看看始终同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烛小卿，有没有在哪个穷尽回折的廊道里走丢了。
其实这个时间已然过了烛小卿的饭点，他皱着眉头在后面跟着，丹园内翠绿一片，纱纸糊上的门窗未阖的缝隙里，已然幽幽地散出芬芳甜美的酒香。他喉头微微动了一下，恰迎上杨广换了一身居家的便服出来相迎。
“我妹妹呢？”只见杨广一人，烛小卿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杨广背在身后的右手把骨扇翻了个圈儿，向前一展：“请吧，颍儿在里头看着汤的火候呢。”烛小卿笑道：“果然晋王节俭。”
杨广一手把门推了全开：“是颍儿自己念叨着许久没有为哥哥做一道山菌牛乳鸽子汤了。台阶儿高，领主小心。”
桌上一并菜色均已经上齐，这个季节的时蔬为主，少有荤腥，烛小卿不请自饮了一杯桌上红豆杉矮杯里的杨花酒，只觉得香气四溢：“名不虚传，年初雪灾之时，听闻王爷变卖了府上细软救济灾民，却也从江都卖出许多杨花酒去了洛阳等地，我那时候不在洛阳，回去听闻属下道江都来的杨花酒甚好，想尝一尝却已是无缘。不过，那时候王爷尚在大兴，怎会在江都有等产业。”
杨广刚要回答，彬儿盛了一大碗的汤搁下，萧颍妆容明艳却遮不住一脸地倦色跟来，随意地撑着桌子坐下，笑道：“夫君曾与南陈在江都一代周旋许久，哥哥可还记得？”
烛小卿微微动了下眉头，伸手去夹离自己最远的那一盘清蒸茄子，萧颍顺便给他递了过来，却见杨广眼神极为不自然地瞥向她的手，便放下来，佯装被烫：“哎呀，这碟子也忒烫了。”
“唔？我自己来就好。”烛小卿把绯色的大氅扔给彬儿，彬儿习惯性地接过对叠放到屏风后去了，他再微微站起用勺子盛了一条放在面前的食碟上，“烫啊，那晾一晾再吃好了。”他瞧了一眼各怀鬼胎的萧颍和杨广，喃喃了一声。
杨广看着闷头吃白饭的萧颍笑了笑，转头看向正在试图用筷子撑开一只蟹钳的烛小卿：“本王府上的菜，领主吃得还合口味？”
忽见蟹钳之上浮了一层白粒之气，半个壳从鲜嫩的肉上轻轻弹开，再有檀木尖头筷子伸入掘出，蘸入姜醋，入白瓷片儿一般的牙口中。
“冻室里的蟹也能存得这么好。”烛小卿抿唇道，“甚好，看来是朴素了些，却道道都有出挑的门道，人家看着只道是家常小菜，细品了才知都是细活儿。”
杨广自斟了一杯，今年这酒不知为何封得好，味道也比往年浓郁了许多，似乎也略略有些上头。自己酒量一向不好，今天只喝了一杯，竟然有些醉了。指尖有些不自觉地在桌上敲了两下，脸上泛着微微的醺色。
这顿饭吃得也不慢，夏日的天黑得晚，吃完的时候才泛起微微的杏色，半个月亮隐在远处高高的杉树后，全然没了前几日闷湿的意思。
覃翁在萧颍刚刚放下碗筷的时候就来请她过去陪皇后唠嗑了，烛小卿也准备起身告辞，却被杨广摇摇晃晃地拉住：“留步。”
元妃的身子自那日被乌夙瞧过之后，越发好了起来，本来苍白如纸的一张脸，竟然也多了几分肉彩，萧妃上回送来一盆杜鹃花，也被她料理得很是好。
用过一晚山药粥之后，璎珞还想再吃前些日子婢子从西市买回来的芝麻绿豆糕。这家的绿豆糕很是特色，甜味中挨着一些咸味，所以自入夏以来门前络绎不绝。
杨勇搁下筷子，让半山去备马，似乎是报备一般地对璎珞道：“本宫出去一趟，一个时辰便归，顺便去西市去看看绿豆糕，你别急着睡。”
璎珞不作答，那日醒过来之后，杨勇日日悉心料理，她却没一日同他讲了超过三句话，如果鼻腔里“恩”的那一声也算的话，今天算是才讲了第一句。
杨勇幽幽呼出一口气：“你若是觉得闷，去找萧妃说说话也无妨。”
月色已经完全敞亮了，今晚的天特别晴，看来明日比试也定然是个爽朗的天气。参加明日比武的还剩二十余人，分两日进行，无妨和云宿均在其列，而云宿则于明日有一轮的对手非常不巧地抽到了烛小卿。
“那方子可研制出来了？”青墨命人上了一壶刚制出来的雨前，一芯一芽，胜过宫廷贡品无数。
“兄长，叶舒和南宫尹在制，可是还差一日。若是明日用了，只怕药效不足以当场让其……”
“那就等后日。”瞧了一眼杨勇，青墨果断道，“云宿输给烛小卿，不丢人。”
“半山怎么不参加？”
半山银色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蕴藏着与世无争的神色：“半山的职责是保护主上，并不想参与这武林纷争。”
杨勇眼色在澄色的茶汤上闪过：“半山去了，母后就要更疑心本宫——我了，况且万一半山对上的是无妨或者云宿，这比试不就更不划算了。”
青墨似乎是笑了一声，但脸上却不见任何神情的波动：“我玩笑的。不过看来你弟弟是要拉拢烛小卿了，手上放着这么一个大好的暗杀帮派，到今天才有所动作，真是耐得住性子，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要动他，就更难了。”
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责怪之意，杨勇颔首道：“是我办事不利了。”
“不急，磨刀不误砍柴工。”青墨微微一笑，雪色的滚边中嵌着一张苍白的阴诡的脸，“楼兰的‘梦魇’，从来就没有失过手，吕布都能折在他手里，我就不信，废不掉烛小卿一身的修为。”
“兄长说的是。”杨勇低声道。
“不过唐祁斐是怎么入选最后的名单的？”杨广皱眉道，“他不是双腿残疾，连站立都是问题么，为何……”
“唐家执掌武林多年，唐祁斐参加最后的比试，也无可厚非。不能说唐家只有一个庶出的唐慕礼，故而就算是残废，也得拿出来撑撑场面。”烛小卿绯衣之下是一身淡紫色襜褕，月光柔和，显得他脸上的棱角更加不分明，眉间的凤羽也身处腥红来，恍若见着好月从深山中走出的幻化成人形的妖。
他脑海中全是那日思思如同鬼魅一般朝自己扑来的样子，她居然能毫不费力地撕碎那层他修炼鸣凤来朝后便具来的凤焰，那边可以说，她的修为，绝不会在自己之下。若是唐祁斐以她来战，居然也没有多少的胜算。
怪物。
烛小卿清明的眼神里冒出这两个词来。
杨广笑道：“既然是充充面子的，那边不足为虑了。还有那个乌夙，居然也能进了最后，本王真是对他，刮目相看。”
乌夙……乌夙……烛小卿心里喃喃着这个名字，从手心底里渗出几分凉意，这个七年前还不在自己眼中的江湖，竟然出了这么两个怪物。
若是七年前不出那一场乱子，他也不会接过六道这个烫手山芋，如今，他不得不去争这个盟主之位，而镇国将军这个名号，也能让他更有理由留在金陵，去保护他的妹妹。
“小心为妙。”
“唔，这可不像是烛领主说的话呀。”杨广对这四个字倒是颇为差异，“七年前，若不是六道动荡，这江湖，本该就是由你执掌。”
“晋王殿下很希望烛某执掌江湖？”烛小卿手掩在唇角，言语间不乏调侃之意，“殿下其实素来看不惯烛某的为人，今日将我的策论献给圣上，方才又盛情款待，还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