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但为她故

作者: 安如笙 字数:3095

  回忆里,不是水镜月引狼入室,是水镜煊自己甘心被利用。

  水镜月的命即使费尽心机养着,也无奈依旧含恨而终。彼时,白慕城在宫中的姐姐陷入宫斗,被沈贵妃害死,沈贵妃欲对白王府出手,水府交好的那些官员虽到了他这里不与那些人为伍,却也没断了联系,梁帝本就不喜白王府,若真出了事也不会管。

  得知这些,本该是他为了救水镜月入寒山去寻得契魂树,他借机暗示白慕城水镜月的病有转机,白慕城果然不惜一切去找,寒山驻军之职虽无人愿意前往受苦,但终归领着兵权,白慕城难以得到,是他他私下里动用力量助白慕城得到寒山驻军将领一职,只要躲进寒山,他便能安全,保住性命。

  温柔冢在他体内化为毒,穆恒的刺杀伤了身子根本却也命不致死,是他放不下白慕城导致毒性入骨,药石无灵,陆定涵答应那只妖骗陆定涵和那人去寒山的条件便是为他解毒,破解陆家咒术。

  事成后,他们没有等来那只妖,但他知道镜月活着,慕城安然无恙,两人能幸福便满足了。造化弄人,他成全了别人,却害了陆定曦,陆定曦来找他要契魂树之时,他看到那个女子为情所伤,全无生气,拿到契魂树那一刻,一瞬白头。

  他心里歉疚,自觉对不起,若说他最亏欠的,便是陆定涵。

  最后的时日,他做的只有一件事,将水镜月和白慕城画了下来,画上二人依偎情深。

  白慕城看着水镜煊废寝忘食画画,间或停歇时,胸腔震动,再抬头便更加憔悴几分,看见他对自己的每一笔都勾勒的格外用心,看见画成之后他欣慰满足释然的浅笑,看见他的手指在自己的画像上轻轻摩挲,无意识的留恋。

  没了活下去的支柱,也就没成承受疼痛的勇气,情毒入骨,他早已累了。这一病倒,生命渐渐流逝。

  弥留之际,脑海中全是这些年短暂的回忆,回忆里,只有他和他。陆定涵最后在耳边的那些话,他都能听到,累的没有力气再去掩饰,有那么一瞬,想等一个结果,可是,白慕城没有来。

  合上双眼那刻,他想着的是,慕城他终究觉得恶心吧,怎么会不恶心,在他心中,白慕城高洁雅致,是他玷污了他。终是带着恨和爱,成全和遗憾,离开。

  白慕城发了狂的扑上灵石,想要留住水镜煊的画面,却掩不住灵石归于黯淡。他无力的攀附着灵石跌坐在地,似笑似哭,“他死后,是不是还来过我的身边?”魂魄入梦许是如此,他梦见了那些纸上衷情。

  莲洛沉默颔首,水镜煊灵魂飘荡在水镜月焚烧那些字画的地方,缠绵不去。她才知道这些。

  “是我的错,是我猜到了却不肯承认,不肯去求一个真相,才害了他。”白慕城伏在灵石上,闭上眼,声颤不能言语。

  那些时日,她所说的过往种种,那般真切,以至于后来有了怀疑,他也不想去相信。她说那信是她求兄长帮忙代笔的,他竟不曾去深想,错过了真正与他心意相通的人。

  日渐加深的怀疑在水镜月转身离去时得到印证,若是他心底的那个人,不会轻易离他而去,哪怕是被逼着。因为心意相通,所以懂得。陆定涵在那副画的背面只简短的写了这些年与他锦书传情的人是水镜煊,震惊之际听闻那番剖白。

  水镜煊,你逃了我一生,这次,换我追逐你。

  于人间也许是漫长的时日,在冥界,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水镜煊并不难寻,莲洛唤来一个鬼差派他去寻,不多时那鬼差便传来消息,水镜煊在渡台,等着受审后划定归处。

  渡台由玄天府掌管,生魂需到渡台等着玄天府审理生前所经之事从而判定是否入轮回,以及入哪道轮回,若遇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属,便会由玄天府发去司曹衙执刑,司曹衙是莲洛下属之一,专司追捕滞留凡间魂魄,对有罪的魂魄执刑。

  渡台在冥界红莲业火之上,腾空而起九十九天阶,烈火浮屠,生前有罪的鬼魂经此必饱受折磨,苦不堪言。

  玄天府对应生死簿,生死簿上只掌生死,玄天府的簿子却不同,会将人生前所经历之事刻录下来,类比灵石,但只粗浅记着,且灵石只有莲洛和冥王能看到。

  莲洛去时,玄天府主事闻方正将水镜煊的案子审理结束,人已被提走,与她恰好擦肩。听了闻方的判定结果,莲洛面色一变转身便下了渡台,徒留身后闻方话音未尽,一脸古怪不解的看着判官大人失态奔离。

  水镜煊生前无错事,死后可立时投入轮回道,她在白慕城营地前的河谷见着他,之后人才去了冥界,短短时间她料定他还没来得及去轮回,却不想闻方这么尽忠职守,很快就判完将人发去了沉宫,沉宫守着轮回道,直接执行。

  六界轮回道前各有鬼差领着生魂入轮回道,她找了一圈没看到水镜煊,白慕城也是渐渐白了脸色,垂眸漠然,沉宫的鬼差看到莲洛,自是百番亲切热络关心问询,莲洛本不想麻烦沉宫的差役,无法,还是找了个人交代出水镜煊的信息,派鬼差去查。

  她站在凡界轮回道前安抚的拍了拍白慕城的肩膀,却说不出什么话,自己心里也没底,水镜煊之前所经历的太过伤心失望,她不敢保证什么,只能赌一把。

  视线无意扫过彩光斑斓的轮回眼,她立即回避般移开视线,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为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不多时,鬼差前来回禀,面上带着肃然沉静之色,“大人,您要找的那人,自愿请留沉宫,暂时还不愿投胎。”

  自愿请留,不愿投胎……是不愿投胎,还是即便经历了那些,也依然不改初心,一旦轮回,前尘往事自成烟云,他终究是放不下吧!

  沉香木的清香将阴森诡异的地府隔出一方世外桃源,入得其中恍若仙境,瀑布飞流,花开遍地,楼宇重重掩映入昏黄的光影中。

  水声清流传来的地方,有美一人,临渊而思,风华绝世。

  白慕城步履清浅向着水镜煊在的地方行去,水镜煊似乎想着事情,不曾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山河万卷弗如墨,重白影舞无人赏。歌酒行乐须及时,莫待青丝染华霜。”

  是幻觉吧,想得太多,竟在此处恍惚经年,那少年拥衣举酒兀自风流,笑谈间,经纬才纵。即使不敢相信,他却还是迟滞的回头,身后,白慕城青衣雍容风雅,却俨然形体通透,水镜煊忽然拼命仰首望天,不敢教眼泪流出。

  “水镜煊,我来给你一个交代。”白慕城眼眶泛红,努力挽起一抹笑。水镜煊也笑,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笑着,那笑裹挟着心酸,却真挚激烈,涌动着太多情绪,直教莲洛这个旁观者也不由得有几分动容。

  “我在乎的,从来只是能与我心意想通的那人,无论男女。水镜煊,我若知你心意,便如此刻,生死相随。”他道,一字一句咬的清晰异常,眸中脉脉温情涌动,跨越生死,才得相见,隔了半生,方寻归处。

  等了一生,等到死才等到那个对的人,因为值得,所以无悔。

  白慕城说,他爱错了人,而值得他爱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他在这人间也没什么眷恋,所以当那场大火围来时,他没有逃出,那一刻,他只想看到水镜煊。

  一生恣肆风流,却欠了一个人一场债,他不愿欠人,也不愿那个人抱憾终身,他欠水镜煊一场真心的相交。

  沉宫外繁花开尽,各色的花瓣飞舞着如下了一场花雨,她漫步踩在花瓣上,思绪飘远,来往的鬼差看见她皆遥遥颔首一礼去做自己的事,偌大的沉宫仿佛只剩她一人。

  白慕城和水镜煊跨越生死弥补了缺憾,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承受无尽的痛苦,以前即使知道这些也不曾去理会,经历太多以为已经麻木了,直到遇上这件事,也许是因为照顾连醉的缘故心思难免细腻敏感了些,莲洛自失的摇头。

  她没有特地等在沉宫守着那二人,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司刑殿外,望着那厚重沉暗的牌匾,鬼魅喧嚣,却冰冷不近人情,好似这命运,残酷戏人。

  陆定曦生前犯有人命,在人间不曾得到判决,到了冥界终要偿还。司刑殿掌管着十八层地狱,网罗各种酷刑,她要在第一层地狱受九九八十一鞭,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不同人间,伤的只是皮肉,这里的刑罚伤的还有心魂,每一鞭总能叫魂魄想起生前最痛不欲生之事。

  如果风谨禹知道陆定曦在地府受着这般苦楚,该当如何,莲洛瞧着那女子在烈火中遍体鳞伤,血迹斑驳,司刑的鬼差下手不曾心软,每一鞭都打得剧烈,必嵌入肌骨。

  旁边不远也有魂魄在受刑,惨嚎声割裂耳膜,陆定曦却始终只是闭着眼,死死咬着下唇不肯泄露一丝痛苦的呻吟,长发被血迹焦灼,不知是否有泪掺杂其中,那颜色入眼分明浅淡了几分。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