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阳与群星

作者: 戴帽子的鱼 字数:11867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1)他正直得连血都是O型的

  谢尔一变身成卓尔的雇主,就没有再冷言冷语了。他很耐心很细心地教她怎么应付旅舍的繁琐工作。比如怎么办理住宿手续,怎么对新客人介绍旅舍和游玩景点,怎么查看网络预订系统,等等。除此之外,卓尔每天要清洗床单,打扫房间以及公共场所的卫生。

  说话机会一多,谢尔就开始热衷用卓尔来锻炼普通话,听他夹生的中文,卓尔必须像听英文一样重新翻译,大致如下,用谢尔的口气来说:“你真的伤害林了!别人说他是摇滚蝙蝠无所谓,可是林把你当做朋友。你们一时冲动跑来新西兰,什么都不知道,连新西兰的首都在哪都不清楚,就宣告要在旅游中发现自我。说着容易,但你数数打算呆一年,结果一个月内把钱花光,让爸妈打钱来买回程机票的人有多少。而林因为讨厌之前的中介公司收五万块太狠,所以怒而辞职,继续帮你们这些懒人安排一切,还要为了你们的利益和无良老板周旋,结果只收少少的几百纽币有问题吗?我靠!比起有些收佣金敛财,欺负新人的工头,他正直得连血都是O型的,万能输血者!”

  每次和谢尔一起整理房间,卓尔的耳朵就注定闲不下来,被迫知道不少八卦,还比如薇薇安。

  于黛丽告诉的大致没错,薇薇安是林摇滚的前女友。

  但是谢尔知道更多内幕,谢尔你这挖掘绯闻的能力当世罕见,为什么不去当狗仔队记者啊?

  薇薇安还是林摇滚的初恋女友。18岁高中毕业,薇薇安单独决定飘洋过海,到新西兰留学。

  新西兰物价比国内高,薇薇安最开始也挺节约的,不好意思找父母索取更多的生活费,每天都等到超市的蔬菜打折了才去买菜,或者是全土豆餐。林摇滚知道了,就在国内兼了几份工,把自己的工资和生活费汇给她。

  慢慢地,薇薇安的要求越来越多,因为身边的许多留学生不用打工不用学习,潇洒挥金,她有时候会觉得没面子。于是林摇滚就去刷信用卡,最多的时候做材料申请了十多张,以卡养卡,套现的钱全给了她。还有每次她想家想得哭了,林摇滚第二天准会去邮寄东西。

  可是有一天,林摇滚接到一个朋友发来的照片,问是不是他的女朋友,照片上是靓丽的薇薇安,嘟着嘴和一个年轻外国男人亲吻。自拍照发在“我们都来晒晒自己留学认识的男朋友”的帖子里。林摇滚这才知道一颗心放在太远的地方,常常看不见,连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清楚。

  他没有向薇薇安求证,只是更加尽力地对她好,希望能够弥补她在海外的寂寞。

  林摇滚比薇薇安高一级,早她一年毕业,林爸爸身居高位,已经为他安排一个好单位,但他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申请了新西兰的签证,想陪薇薇安读完最后一年书,然后一起回国。为此,他还内疚地把卡债留给父母,气得他爸爸说要断绝关系。

  没想到,来接机的是她和她的男朋友,已经不是照片上那个了,又换了一个,也许中间的时间,已经换了很多个。

  但有什么关系呢?智商与情商是世界上最难调高的项目。林摇滚平静地接受了分手的决定,却还十分关心薇薇安。

  今年9月时,薇薇安和朋友去新西兰南岛最大的城市基督城旅游,竟然发生7.1级强震,许多人吓得逃往其他城市,可林摇滚联系不上薇薇安,竟然往基督城跑。

  在地震的废墟里,薇薇安竟然还不感动,急着给自己还在奥克兰喝下午茶的新西兰男友报平安。

  “不过我不知道林是爱她,还是天生就是受虐狂?”谢尔很深刻地总结了这一句评论。

  可是,就算卓尔如今再怎么深刻了解林摇滚,他却再也没有踏进银蕨了,有时送新人到门口,谢尔出门来接,他就开车走人。

  当她领到第一个星期的薪水时,希望请林摇滚吃饭,他回答自己很忙,嘲讽地说:“我忙着吸血,没有时间赴你的约。”

  他们的关系难道真的在旧客户的身份上戛然而止吗?

  只有谢尔乐呵呵地参加了晚宴,他最喜欢的中国食物有饺子、春卷和烤鸭,卓尔就买了材料在旅舍厨房里包饺子,谢尔眼巴巴地望着她揉、搓、包,口水不停地流出来,就像老被加菲猫欺负那只欧迪笨狗,当晚吃得肚皮撑得圆滚滚,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卓尔和谢尔是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他已经对她完全没想法,反正他的个性就是不断地乐观地失恋,再不断地坚强地单恋,他现在完全是个甩手掌柜,给梦中情人当导游,每天早上出门,晚上才回来。

  “怎么在微博上关注人?”谢尔拿着手机问卓尔。

  卓尔看到谢尔的手机上装着一个中文微博程序,好奇地问:“你手机上怎么会有这个?”

  “她给我安装的。”谢尔一脸幸福。“她说我可以在微博上关注她,就知道她每时每刻在做什么,仿佛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谢尔现在就像一罐花蜜,甜津津,腻歪歪的。

  卓尔只想教了赶紧逃,免得花园里的蜜蜂连着她一起蜇,于是拿过手机,迅速地设置了对美女的关注,正要跑,又被谢尔抓回去。

  “怎么发微博啊?她现在在奥克兰读语言学校,我想在微博上发些学英语的东西,能帮她。”说完,他抛个类似眼睛抽筋的媚眼,悠悠地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体贴?你是不是很后悔错过了我?”

  卓尔坚决摇头,迎难而上,痛苦不已地教谢尔怎么发微博。

  还好谢尔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学得很快,卓尔措不及防被他拍了张侧面照,发上了微博,正不满,却被谢尔笑嘻嘻地揉肩膀安慰。“让她吃点醋,明白我也很受欢迎的。”

  算了,不计较。

  卓尔走到前台,迎接那个波兰口音的新客人。

  到如今,她已被历练得什么英语都听得懂,无论是日本英语、印度英语还是波兰英语。毕竟青年旅舍迎接的是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出现什么奇怪腔调的英语都不意外,她怀疑自己被锻炼得可以听声辨位了。

  旅舍的工作还算挺闲的,每天八点上班,下午基本都闲得没事做,晚上也只是大扫除。

  卓尔和谢尔商量,可不可以变成换宿,即用每天早上的工作来抵消一天的住宿费,然后她下午出去打其它工。谢尔很理解,毕竟旅舍的收入只够基本的生活支出,如果要存够钱去下一个地方旅游,那么卓尔还是得找些收入更高的工作,便让她确定好下一份兼职工作就说一声,他会调整她的工作时长。

  (2)薇薇安是林摇滚的劫难

  “卓尔?我是蜜鸟蛋糕店的,上次我迟到,差点丢了工作,但是最后却让你没被录取。是这样的,我已经决定离开奥克兰去纳皮尔,这的点心师傅又缺一个帮手,我们都还记得你。你有空接受这份工作吗?”

  三个字,太棒了!她正准备要找多一份工作呢。

  清晨,打开电脑接到这封邮件,卓尔咬着面包手舞足蹈。

  回完信后,她看着天空,今晨刚下过一场雨,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异国的彩虹,她的旅途终于开始晴朗。

  早上七点半,卓尔就收拾完房间,在柜台迎接新的一天,本来忍不住兴奋,想跟谢尔说自己找到蛋糕店的工作了,可是谢尔在昨晚收拾了登山背包,今天一大早就穿上冲锋衣兴冲冲地出发了,这个周末他和林摇滚相约去穿越汤加里罗国家公园,有十来座巍峨的火山。看过《魔戒》的人,大概就能想象这里是有多么迷人而危险。

  他们大约要三天才能回来。没了七嘴八舌的谢尔,旅舍静了好多。

  柜台前的她专注在新西兰地图上,想去的地方就画个圈,规划好线路,从北岛到南岛要停留的地方,新西兰给的选择太多了。她想等自己钱存多一点,勇气磨得更锋利一点的时候再出发。

  有个人影挡在柜台前,如美丽的曙光。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吗?”卓尔熟练地问。

  她收好地图,抬头看到竟然是薇薇安,神情略焦躁不安。

  “林摇滚在这里吗?”薇薇安见是她,而不是谢尔,松了一口气,也便恢复了平常那种女人味的自信。“是你?谢尔不在?我有急事找摇滚,但是联系不到他。”

  薇薇安今日不像在酒吧那样艳丽,没有化妆,用一个鲨鱼夹随意地夹起头发,穿着粉红色的运动套装,穿着一双珍珠人字拖。

  “我想,他大概和谢尔一样,都没有带手机吧。”卓尔想起昨天谢尔说过有事不用找他,相信她可以自己解决。因为他受够了电话,受够了随时都能被人找到。

  这两个人一个是中介,一个是旅舍管理人,平日都是一天到晚接电话,简直想把手机拆了,砸了,埋了。这次去徒步旅行,两人一致决定不带手机。这个周末,请允许他们消失一下。

  “这样?”薇薇安咬唇,似乎真的很急着找林摇滚,但偏偏没办法,于是很不礼貌地甩头就走。

  “薇薇安。”卓尔叫住她,她似乎很惊讶,没想到为谢尔工作的人竟然还对她很温柔。“如果我看到林摇滚回来了,会让他马上联系你的。”虽然肯定会被谢尔骂就是了,谢尔觉得薇薇安是林摇滚的劫难,林摇滚一遍一遍地应劫。

  “谢谢。”薇薇安闪动的眸子里,写着感动。

  三天后的夜晚,卓尔听到熟悉的引擎声,林摇滚披星戴月,扶着烂泥一样的谢尔走进大厅,把他扔到沙发上。外国人也不见得人人都爱运动,至少卓尔知道谢尔就是个标准的新西兰宅男,肚子比功夫熊猫的还大。

  林摇滚瞄到她在柜台,转身就走。

  卓尔觉得和林摇滚这样冷战下去不是办法,她和他没有深仇大恨,只有一堆误会,仇恨是一剑穿心,误会是慢性毒药。

  她伸手拦住他。

  林摇滚把手抱在胸前,挑眉看她,似乎以为她要挑衅他,或者是他熟知的冷漠嘲讽。

  “薇薇安来找过你。”

  林摇滚脸色一变,急忙大步往外走。

  卓尔又把他拦住,摸出一瓶黄道益油,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低声说:“你们长途跋涉几天,肯定浑身酸痛。你可以先用热毛巾敷一下肿痛的地方,然后滴几滴活络油揉一揉,会舒服一点。”这是她特意找香港人开的杂货店买的,准备他们徒步结束后疗伤用。

  “多少钱?”林摇滚自然地摸钱包,他和卓尔现在没有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只有交易。

  “不用钱。”卓尔灼灼看着他,“算是我的道歉,好吗?”

  昨晚,土耳其姑娘拿出两个杯子,斟满白兰地,打趣卓尔:“那天那个关心你的人是谁啊?”她回答谁也不是。土耳其姑娘就不高兴地说:“谁也不是?谁也不是会半夜三更到处找你?”卓尔解释自己和他的一桩桩误会。土耳其姑娘惊讶:“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值得一直等谁先说吗?”卓尔这才下定决心。

  看卓尔主动伸出手,林摇滚迟疑了一会,才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颤抖,但一旦被他握住了,就安定了。

  算是重新认识了吗?

  卓尔忽然一阵轻松。

  谢尔哇啦哇啦叫起来:“我才是你老板呢!我呢?”

  卓尔红着脸说:“只有最后一瓶,他用完你再用吧,或者倒点给你?”

  谢尔差点背过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搞笑,耍泼说:“你是欺负我肚子比他大,体力没他好,血缘没他亲,普通话讲得没他好,人没他好看是不是?”

  林摇滚特意在谢尔面前晃了晃那瓶活络油,谢尔羡慕的眼珠子就跟着转,炫耀完毕,就大笑着塞进自己口袋,潇洒地扭头就走。

  谢尔怒吼:“卓尔,我要扣你工钱!”

  “扣吧!干脆别发了。”卓尔忍住笑,明白林摇滚和自己的友谊算是破镜重圆了。

  谢尔傻眼。

  “我在市中心找到一家蛋糕店的工作了。”

  谢尔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拥抱卓尔。“我为你高兴,真的!如果你也给我买一瓶,我更高兴。”

  (3)小什么鱼?她现在是虎鲸!

  谢尔回来的第二天,卓尔下午就去蜜鸟蛋糕店正式上班,时薪15纽币。点心师傅是一个40岁左右的新西兰妇女,一双孩子气的眼睛,鼻尖上总有面粉,做事情风风火火,对待蛋糕犹如艺术品般严格。

  适应了一段时间,卓尔觉得这里的工作很轻松,其实整个店的气氛都很散漫,老板喜欢听旧唱片,点心师傅喜欢尝试开发奇怪的新口味,比如咖啡奇异果蛋糕,收银台小妹喜欢看帅哥。

  奥克兰的商店大多数只在星期一到星期五营业,部分星期六营业,朝九晚五或六,绝对不会因为生意火爆,就恨不得天天都开到深夜。

  在这里,赚钱又不是目的,享受生活才是重点,不能够让工作占据了自己整个生活,要记得向前冲,也要记得停下来。

  太多人活得太累,汲汲营营,到头来留下大片的空白。卓尔庆幸自己走出来了。

  她在店里最先学的是纸杯蛋糕,要严格按照比例来放鸡蛋、糖浆等等,也要注意发酵时间必须合适,否则做出来的蛋糕比中药还苦,比纸还难嚼。

  在蛋糕店工作的期间,由于每天都可以吃蛋糕,她长圆了不少。谢尔和林摇滚在赌50纽币,赌她还需要多久就能够超过三位数。

  卓尔抱着一盘新出炉的糕点放进橱窗里,问收银台的女生可不可以帮忙。她没应,一直看着店里的顾客,看呆了。

  这群浆果一样甜美的女生每一个都是模特儿身材,笔直的长腿晃得让人嫉妒。

  卓尔决定下午茶时不吃黑森林蛋糕了,她想,还是不要让谢尔和林摇滚赢钱比较好。

  这时,她看到蓝莓派那里站着一个蓝色的熟悉背影,那种蓝带着一股锐利的冷意,又沾着瓷器般的脆弱,卓尔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好看的颜色,很想知道属于哪个牌子,不过又觉得那种质地,那种耐心萃取的颜色,不可能是自己买得起的衣服。

  美女中间站出来一个面容如云朵般娇美的女孩,说:“我们还是到玛嘉烈家看看好了。”卓尔一下就想起了那个蓝色背影是陈锡文,说话的女孩是于黛丽。

  他们两人也显然发现她了,穿着碎花围裙的卓尔。

  “小鱼。”陈锡文只知道她是林摇滚的好朋友,但是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还是用小鱼来称呼她,有一点轻蔑意味的代号。

  小什么鱼?她现在自己可以呼风唤雨,是条虎鲸了好不好?不过脸上还要摆出欢迎光临的笑容。“这份工作是我自己找的。”见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眸里又有笑意,卓尔不甘心还被他以为是胆小鬼,急忙辩白。

  “怎么搞的?谁把白糖的比例放错了?为什么这么甜?我要跟着我的蛋糕一起去死!”面包房里传来点心师傅的尖叫。

  陈锡文别有深意地看她煞白的脸,对于黛丽说:“招待用的蛋糕,我们就在这里买吧。救她一命,省得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没了。”

  “不……”卓尔正要嘴硬,不用他帮忙,同时暗自发誓,迟早要让他对她另眼相待。

  陈锡文料到她会拒绝,截住她的话,说:“顾客是上帝,由得你拒绝吗?莫非你还要关门不做生意?”

  卓尔只是打工的,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拿起笔,板着脸问他要什么。

  “锡文……”于黛丽想说这一家还是贵了一点。

  “就这么定了。”陈锡文打断她,点点柜台,让卓尔记下来他说的,却又说得极快,好像在故意考验她记得了那些复杂的点心名没有。“我们要一百个什锦口味的纸杯蛋糕以及蓝莓派、樱桃派、苹果派和奇异果派各两磅,还有一个庆功用的双层黑森林蛋糕,请用低脂奶油。星期天下午6点准时送到埃尔伯特教堂。”

  卓尔张大嘴巴,她以为他只是买点小蛋糕,没想到是一笔大生意。

  “把你嘴巴闭上!”于黛丽有点不满,走出店门。

  接着,一群美女簇拥着陈锡文离开。他蓦地停住,回头指着卓尔,就像用剑指着她一样。“如果迟到或者数目不对,我一定会投诉你的!所以,不用感激我。”

  看到她像猫瞬间绷直了身子,严阵以待的模样,他突然笑了,眼睛里傲慢的冰山融化成细细的冰沙,像一碗柠檬沙冰一样酸酸甜甜。

  他走后,收银台女生追问他是谁。卓尔耸耸肩,除了他叫陈锡文,人有那么一点自以为是,送过她回过一次家,买走她上百个蛋糕之外,她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对他稍微有点好感了。

  有些人只是不懂怎么做好事,可是心却是好的。

  (4)用最美的笑容告别这个故事

  卓尔开始有点好奇陈锡文是做什么的,每次出现,都像孔雀一样珍惜自己的羽毛,人俊美,衣精致,言行傲慢。

  下班后,她专门去埃尔伯特教堂打了转儿,嘴上说是要去熟悉派送蛋糕的地点,但实际上是去看看陈锡文到底要办个什么活动,果然就在那附近接到一张传单,宣传星期天晚上有场时装秀,是梅西大学艺术学院的学生作品,所有时装拍卖所得的收入都用于慈善。

  难怪陈锡文去哪都被美女环绕,他应该是学服装设计的。

  她还被一个女孩子认出是蜜鸟蛋糕店的,抓去当义工发了一个多小时的传单,也拿了一叠传单回来,准备继续发。不过看到林摇滚在旅舍,就像做贼一样把传单塞进书包里,不敢让他看到,毕竟他和陈锡文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林摇滚今天接了个新人,安置在谢尔的店里,是个22岁的男生,叫梅浩,刚大学毕业,不想工作,没什么目标,便说服家里给他一年的时间。

  带来新人后,林摇滚就在大厅休息。卓尔把梅浩带去房间,他听说她也曾是林摇滚的客户,就小声问他是不是骗钱的,卓尔摇摇头,他一脸的不信任,似乎是觉得她和谢尔都是林摇滚的托儿。

  卓尔觉得好笑,既然不信任,为什么还要求助于林摇滚?

  之后,他就躲在房间里上网,不愿意到大厅来,可能是因为各国人都有,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和人交流。卓尔就回到大厅,和一群住久了的背包客天南地北地聊。

  卓尔注意到谢尔和林摇滚一直没说话,谢尔一直在按手机发微博,表情时喜时怨,时嗔时怒。林摇滚则是很专心地在看报纸上一则医院的消息,卓尔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做贼心虚一样把报纸合起来,问她这周日晚上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空他带她去伊甸山看夜景,等流星。

  卓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打算去埃尔伯特教堂。“你去吗?”

  可惜,林摇滚和陈锡文互相看不顺眼。林摇滚一听是陈锡文举办的活动就断然拒绝。“我不去!我找伊莎贝拉登山去。”

  卓尔还挺想找多一点人去帮陈锡文捧场的,毕竟如果不是他下了一个大单,点心师傅可能一怒之下把她给开除了。

  可惜大家都跟着林摇滚说没空,卓尔看到谢尔失魂落魄的样子,猜是感情有了波折,鬼主意一下子浮上来。

  “走秀的模特有好多东方美女,你们真的不去?”她长叹。

  谢尔一下子弹起来,眼睛发亮:“你说真的?”

  “但是你的梦中情人怎么办?”

  谢尔难过。“她在语言学校认识了一个很帅的男生,现在整天在微博上和那个男的互动。”

  林摇滚插一句:“谢尔,你怎么不反省你现在在微博上很出名,一群女粉丝天天和你微博互动,口口声声谢老湿……”

  卓尔想到自己偶尔上过谢尔的微博,看到他不计形象搞笑演出,模仿Lady Gaga教英语的那一集视频点击率最高,突然间有点了解为什么那女孩对他敬而远之了。

  女生总说自己喜欢幽默的男人,实际上只希望幽默是点到即止,酷一点才是万能灵药。

  星期天下午5点,谢尔开车来接卓尔,卓尔连忙换下围裙和厨师帽,穿上便衣,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

  卓尔一看谢尔就傻了,谢尔一见卓尔就愣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少爷与跟班。他穿着神气的中山装,而她扎着丸子头,穿着磨破边的牛仔裤。

  “你穿这么隆重?”

  “你穿这么随便?”

  两人同时问。

  谢尔摸出传单,指着最下面那一行提示“时装秀请着正装入场。”

  卓尔一下子变了脸色,完了,她今天注定只是一个送蛋糕的小妹了,本以为能看生平第一场时装秀呢。现在别说时间来不及,她也根本没有带正装。

  当初为了省行李,免航空托运费,她打包的全是能在地上打滚的衣服,哪有什么空余空间去塞正装。

  “我有!”在卓尔失望之际,谢尔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像逗小狗一样地逗她拿,要拿到的时候就抛搞,反复几次,最后才得意地丢给她。“林猜你没有准备,所以帮你借了套礼服,说怎么也不能让你被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陈锡文嘲笑。”

  “他?”卓尔没有想到林摇滚居然这么细心,充满了感激,抱着衣服往里跑。“我现在就去换!”

  等卓尔换好后,笑容也垮下来了,这实在是太暴露了!她从来没有穿过肩膀上没有布料的衣服,现在肩膀滑溜溜的,就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而且林摇滚向薇薇安借的这袭雪纺纱裙,写明了她的风格,若隐若现,越短越好!卓尔只能把头发披下来,多多少少遮一些。

  收银台的女生倒是眼睛一亮,把自己的裸色高跟鞋脱给卓尔,鼓掌说:“你一定会迷死外面的的史瑞克的。”外表丑陋又内心善良的史瑞克?形容谢尔?卓尔偷笑,这句话最好不要被谢尔听到,他一直很自信地以为自己是胖子界的汤姆克鲁斯。

  卓尔踩着10厘米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果然看到谢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魂收回来,洋洋得意地邀她挽起自己的胳膊。

  “我可不可以改变主意重新追你?”

  卓尔做个无比惊悚的鬼脸,谢尔沉思半晌说:“当我没说!”他喜欢的始终是笑不露齿的古典美女。

  两人到埃尔伯特教堂,活动组办人签收了蛋糕,巴洛克风的教堂中间已经布置了一条红木天桥,时装秀7点正式开始,现在还没有太多观众,也不见陈锡文和于黛丽,想来应该在后台准备,卓尔便和谢尔一起帮忙布置会场。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迟到这么久还不去后台准备?以后我再也不会雇你了!”有人拍了忙碌的她的肩膀一下,声音很熟悉,只是很恼怒,冷不丁吓她一跳。

  她转头,再一次看到了陈锡文。

  他永远是光芒四射的,仿佛北极的极昼。他的西装初看只是觉得剪裁出神入化,极好地勾勒了他修长如竹的身材,细看才发觉一些剑光般的丝线,如流云一般的刺绣,不肯将就平凡。

  连生气时,都是让人先惊觉他盛怒时逼人害怕的美,后感到怯意。

  陈锡文也很吃惊,认了半天才认出是“小鱼?”

  卓尔禁不起他那样一寸一寸地看,就像是切割钻石的刀子,急着说:“看什么呢?告诉你,我有名有姓,叫卓尔,卓尔不凡的卓尔,以后请别叫我小鱼了!”

  “卓尔?”他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容加深,轻道,“越来越出乎我意料了呢。”

  那个酒吧里忘记喧闹凝神听词的女孩,那个迎风朝黑夜里走去的坚强背影,那个端着面包耍脾气的新店员,原来走到教堂温和圣洁的灯光中,也有像天使的刹那。

  有一个工作人员问他的一个模特还没到,怎么办?陈锡文望门口一眼,看看手表,有点着急的样子,突然抓住卓尔,把她推进后台,塞给她一件衣服。

  “你上!”两个字没有商量的余地。

  卓尔抱着衣服和于黛丽打个照面,于黛丽的表情就像是百鸟朝凤时,看到乌鸦来踢馆,忙冲出去问陈锡文,可他寒冷似雪的目光极有魄力地扫她一眼,她就低着头默默回到后台,不甘愿地拉开一扇帘子,对卓尔说进去换衣服。

  后台的香水浓得卓尔觉得自己再也闻不到除复合花香以外的味道了。

  陈锡文的设计作品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罗马浪漫气息,像是设计给罗马假日的公主的,玫瑰色的绸缎小礼服上,层层叠叠的手工褶皱像春天里的花园,一朵盛过一朵,把女孩衬托得犹如一朵粉玫瑰一样柔美高贵。

  而她和计划请来的模特身材不一致,更娇小一些,陈锡文就让她把衣服穿在身上,他即时缝线调整,等他摸来摸去缝完,卓尔的脸也就红透了。

  他的手指温凉,指腹柔软,像猫爪的肉垫。他没有察觉他的指尖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掠过的每一处,都在缓缓地升温。

  卓尔暗骂自己没有经过大场面。她这点算什么,别的设计师作品比较多,模特又不足,走一趟回来,一进后台,边脱衣服边穿衣服,什么都被看光光。

  周围春光乍泄,陈锡文不以为意,眼里只有卓尔。

  她对他转一圈,他就把她推出去,一句鼓励的话也没有,只是抿紧唇,显出豁出去的决心。

  卓尔觉得他的眼神在背后烧起来,燎原。

  她稳住紧张的心神,T台看上去像一根细细的钢丝,她告诉自己,笑,虽然扮酷更好,但是现在绷脸,她控制不好,会比哭更难看。她唯一可以控制的是自己的脚步,不要太快朝前冲,会像逃跑,也不要太慢走不动,会像吓傻了。

  不过,她忘记了自己不怎么会穿高跟鞋。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扑通”一声倒了。

  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全场的嘘声中,她才发现自己摔倒坐在T台上,身边经过的于黛丽像巨人一样俯视她,却没有停下来。台下的谢尔急忙站起来要上来扶她,被她用眼神制止。

  她站起来,脱下了高跟鞋,坚持匀速走到尽头,回头微笑着摆了一个定点姿势。

  她的笑绝不算美丽惊人,可至少她没让人发现她很痛苦,大家都以为她摔得不重,站起来还像没事人一样,可是一旦观众看不到,她就像木偶的线断了,松懈下来,一瘸一拐走回后台,接受众模特轻蔑的笑意。

  陈锡文在忙着给其他的模特改造型,知道她摔倒,却没有时间安慰,只吩咐人给她倒杯水压惊。卓尔坐在梳妆台前,想,他就只给了她一套衣服,结果她还是搞砸了。

  她不是专业的模特,还在走秀时出糗,而且这件衣服也是临时修改,多少损失了最初的美感。拍卖的时候,这件衣服果然无人问津。

  她感觉很惭愧,明明陈锡文的设计就是整场秀里最迷人的几件之一。

  陈锡文就站在她身边听拍卖的结果,她低下头,以为他大概要发脾气,但是他连骂她都省了,淡淡说:“我找你,就已有心理准备。”

  卓尔拍拍脸,这竟然不是梦,那他平日的毒舌哪里去了,最该使劲嘲笑她的时候却网开一面,把她摔倒的责任揽了一半。

  这一抹似有还无的温柔,却让她自责的心渐渐暖了起来,她踮脚望向安静的人群,心里暗暗祈祷,出价吧!他的才华,值得你们举一次牌。

  谢尔接了个电话,举起手,竟然一下便提400纽币,是目前全场拍卖的最高价,引人盯着卓尔一直看。

  卓尔听到身边淡淡呼出一口气,他一直转着戒指的手蓦地一停。她偷偷一笑,什么嘛,还以为他真是宠辱不惊,原来只是心思藏得深罢了。看来他还是容不得自己失败。

  时装秀结束后,陈锡文留下这件衣服,说会按她的尺码在仔细调整一下,再送到她手上。

  收好皮尺,陈锡文邀卓尔上车,谢尔正要说自己与卓尔一起来的,搭个便车回去,但是陈锡文在卓尔上车后就把车门一关,说:“我没说送你。”

  谢尔愣在原地,气得像只瞪眼睛的猫头鹰。

  在车上,陈锡文一言不发,卓尔撇撇嘴,他果然是没什么诚意的,送她回去,纯粹是因为今天她帮了他,他不喜欢欠人情罢了。

  卓尔无聊地东张西望,看到后座上有个鼓鼓囊囊的牛皮袋,写着“慈善募捐款”,看来这场时装秀还是成功的。

  “我听说是捐给家庭暴力的受害者?”

  陈锡文点点头,卓尔眯眼,总觉得他脸色有哪里不对,正要细看,却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才长了一张受害者的脸!”

  卓尔一惊,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陈锡文一下子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于此事过于神经敏感了?

  晚10点,卓尔透过车窗看到银蕨的红灯笼,明白这如梦似幻的一夜已接近尾声,她今天盛装,明日却还要打回原形。

  “谢谢你。在国外走时装秀,是很特别的回忆。”

  “不用谢,你走秀的样子很僵硬,有空可以多练习,但敢在摔一跤后继续走,也勉强及格。”

  这不知道是赞扬还是贬低,他难道从来不说好话吗?好吧,要让他不小看她,仍任重道远。

  等着瞧!

  卓尔下车,笑着说再见。如果这是个童话,她选择一个Happy ending,用最美的笑容告别这个故事。

  树后面走出一个黑影,笑容满面的卓尔刚转身,就被抓住手臂往一边拖去。卓尔惊呼一声,看到陈锡文急着下车救她,想到他车里面还有大家辛辛苦苦准备时装秀募来的善款,于是毫不犹豫地大喊:“你快走,不用管我。”反正她没钱,打劫她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陈锡文不可思议地望她一眼,看她害怕得不停挣扎,但又在急不可耐催他走。

  “闭嘴,是我!”

  陈锡文正要上前,听见林摇滚恶狠狠的声音。卓尔也认出他,愣住了。

  (5)你该感谢我

  不知为何,当陈锡文送卓尔回来后,林摇滚如狂风暴雨,把她蛮横地拖进银蕨。

  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林摇滚抵在旅舍二楼的墙角处,承受他近在咫尺的怒意。“卓尔,真会演戏啊!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结果早就有如意算盘,和薇薇安一样想钓新西兰身份的金龟婿是吧?”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知道陈锡文是新西兰人!”

  “不知道吗?好,我告诉你,方便以后你倒追他。他爸爸是新西兰人,他妈妈是中国人,他的中文和英语一样流利,现在没有女朋友。不过你要努力点,薇薇安想过追他,却被当众拒绝,而且他身边的于黛丽也不会准你抢走他的!”

  “我不是……”

  看到卓尔委屈地抿住唇别过脸,他不由感到一阵内疚,可是怒火滔天,踩不住刹车,连环车祸越来越惨烈。“不是?不要再骗我了?你们都以为我那么好骗?你跟陈锡文又不熟,我和他关系又不好,你为什么要那么无聊去参加他的时装秀?还在他面前那笑那么开心?你该感谢我,为了还你那300块中介费和100块救援费,让谢尔拍下你穿的衣服,结果让陈锡文注意到你!”

  “林摇滚!”卓尔忍无可忍,扬起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林摇滚感觉到左脸颊火辣辣的疼,面前的卓尔像刺猬一样,立起了身上所有的刺,扎得他一下子清醒不少。

  “我先走了。”他立刻转身离开。

  身后的卓尔滑下来,不知不觉流了两滴泪,又倔强地马上擦干,微微仰起头,再也没有眼泪落下来。

  她不惜远走他乡,交新的朋友,过新的生活,可是没想到从头开始竟然这么难。

  在走廊上坐了许久,她才爬起来,滚到床上,裹在厚厚的棉被里,沉沉地睡去。

  梦里面有朗朗的读书声,高中每天都有早自习晨读,她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英文发音,因为她是英语课代表,常为同学们听写英语单词,她总害怕自己的发音不标准,大家不懂她念的哪个单词,全部写错。

  她念tion这个音总有问题,一个女孩子站起来说:“卓尔,你念的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不会写。”然后,把笔丢在她身上,墨水溅了一身。

  那个女孩常与她作对,她那天身体本来就不舒服,竟然懦弱地哭了。

  她打算辞掉英语课代表的职务,让给那女孩当,可是她收到一张纸条,夹在本子里,写着泰戈尔的“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译: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卓尔惊醒过来,发现天空外面果然是朗朗群星。

  得得得……房间很安静,只有一种远远聆听着,像草原上有一匹马在孤独地狂奔。

  卓尔迅速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不知道有没有吵醒同房间浅睡的人。

  她抱歉地看一眼周边的床,却发现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对了,谢尔今天似乎告诉过她,她的房客今日全都走了,土耳其姑娘和新认识的房客一起去南太平洋的花园斐济,流浪到老,决不妥协。

  没想到前不久土耳其姑娘还拿了一瓶白兰地来邀请她共饮,而今天就床前明月光。

  对于新西兰来说,她们大概都只是过客。

  卓尔看一眼来电,原来是林摇滚,便按掉了,谁知道他又打过来,她只能接了。

  “听谢尔说你今天晚上走秀了,虽然摔倒了,但是表现很镇定,很不错。”

  “半夜打电话就是说这个吗?”卓尔看一眼桌上的时钟,凌晨三点。

  林摇滚一时语塞,有些时候他会讨厌卓尔镜子般的判断力。“上次薇薇安来旅舍找我而我不在,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帮她一件事,这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今天终于回复她,我愿意。可是我现在很恨自己答应了,结果对你发脾气。对不起。”

  难怪。

  谢尔那个大嘴巴早就对卓尔强调过,如果林摇滚表现异常,特别暴躁和敏感,首先考虑他今天是不是见过薇薇安,其次考虑是不是有小气客人想赖掉佣金,再就考虑他的爱车是不是受伤了。

  卓尔就也那么倒霉,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撞见林摇滚因为薇薇安失控了。也许,他本来就常常因为薇薇安失控?

  “什么事?”

  “没事。睡吧。”林摇滚避而不答,告晚安。卓尔也不追问,他们拉过钩钩,她很感激林摇滚从不多问,那么自己也就不要过于好奇。

  卓尔放下电话,从窗口看去有很多星星,便钻出窗户,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真庆幸城市的灯光没有淹没大自然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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