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巷子中,六个影子仓皇的奔走,此时已经夜阑人静,灯火具灭,沸腾的人群早就已经散去。
他们不能停下,因为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另外一群人正追击着他们。
那是被人们称为天罗的刺客,真正的暗杀者。
螳螂捕蝉,却未曾想过潜伏的黄雀。
方才追杀那个孩子,眼见着已经追上了,却莫名其妙的出来一个女人救走了他,他们正准备抢回那个孩子,就被这群天罗跟上了。
因为那个女人经过他们身边时,对天罗们说了句话,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从天罗的行动上来看……她说的应该是:
杀。
渐渐地他们逃出了峦郡,城门已经关闭,那群追命般的影子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应该是出不来了罢。
带头的刺客往不远处的树林跑去,后面的人快速跟上。
刺客头领走进树林深处,一群人左右环顾,确认没有人追来,这才放松了下来,纷纷大口喘气,那种被刀锋指着的感觉真的是……让人毛骨悚然。
"现在怎么办。"
突兀的,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透着冷漠,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再等等,明天一早就去查。"
头领咬牙道:"这单子若是砸了,我们全都得玩儿完,说好了干完这一票,就安心回家跟老婆过日子去。"
沉默半晌,那男人又问道:"天罗不会追来了么。"
"应该不会。"头领看了看周围:"出来的时候就没见着人影。"
"那今天呢。"
"先忍忍,明天去收拾了那个倒霉催的,我们交了单子就好了,这次做完我就不干这行了。"
头领又向四周看了看,微微皱眉。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他想了想,还是悄悄的清点人数,黑色的影子们看上去仿佛都是同一个人。
一,
二,
三,
四.....
七。
七?
头领先是一愣,随即吓得浑身一抖!他的眼前一花,差点跪下。
这次一共就来了六个人!哪里会有第七个!
这第七个是谁?!
他裤裆已经是湿了一大片。
"你还算聪明,我就是第七个人。"
那男人又说话了:"很高兴今晚能与你交流,嗯……正好六个,是我喜欢的数字。"
几个人也意识到了那杀机,全都直挺挺得站在那里不敢动。
队伍里果真走出一个男人,黑色劲装,腰间的千机匣闪动着冷光,高耸的马尾上银色的发箍更是瘆人。
他浑身上下都在阐述一个词。
天罗。
"我教你们一堂课,你们应该拿什么感谢我。"
这个天罗冷笑着扫视他们一眼,慢慢走进了黑暗远去,仿佛他只是路过:
"作为一个刺客,你们放下刀的那天,就是你们丧命的那天。"
几个人完全是吓傻了,看着男人慢慢远去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
幽暗的树林,不时有乌鸦凄厉的叫上那么几声。
直到男人彻底消失,众人像是脱力一般扑通坐下。
然而,坐下的只有他们的身子。
他们的头悬在半空,睁大了不甘的眼睛。
血液缓缓在空中流动,逐渐勾勒出一张密集的网,它们散发着幽冷的光,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嗡嗡的鸣响。
天罗诡道,蜘蛛丝。
切金断玉,细如蛛丝。
它出自侏儒工匠之手,用无名海中的玄晶制成。
"刺客,你们也配。"
男人从树后走出来,把挂在树上的蛛丝抽回,收尽指环中:"动无声,战无形。你们都没做到。"
他吹了个口哨,似乎心情很好。嫌弃的绕开那堆血肉模糊的碎尸返回峦郡。
"愚蠢无知的螳螂永远不知道黄雀的跟随。"
他哼着调子,彻底消失在了月色下。
唐厉喜欢开玩笑,只不过他的玩笑会有点过分。
汤云泱坐在桌案边,挑着灯芯,看着灯花劈啪坠落。
她漂亮的眼睛中跳动着冰冷的火苗,半晌她才放下手中的银针站起来,抬头间却看到床上那个少年已经醒了,正打量着她。
她走过去,低下头俯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浩瀚的眼睛。
它并不澄澈,但是却幽深而璀璨。
"谢谢。"
少年竟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带着青春的温和的声线,让人觉得很舒服。
汤云泱站直身子,这少年衣着虽然有些脏了,但是能看出来面料的昂贵,以及他说话的气质,并非乡野中人的感觉。
汤云泱绯红的眼角动了动,微微点头道:"不用。"
少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好像是病态。
汤云泱把桌子上的点心递给他,见他犹豫着要不要接下来,便淡然道:"我若是想杀了你,何必还要费力救你。"
少年白玉一般的脸微微红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接过点心,汤云泱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下他一个人。
床边有一套黑色的衣服,少年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点心换上衣服,左右打量,这应该是阁楼,楼下有海潮般的调笑声,而这阁楼里静得很。
红纱轻摇。
汤云泱只是避嫌,感觉他已经整理好了就又推门进来,看着窗外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年笑了笑,摇头不语。
女人也没在多问,轻声道:"我是汤云泱。"
少年眼睛里既没有倾慕也没有惊讶,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少年把吃完的盘子放回桌面。
"你叫什么。"
汤云泱拿过一个扇面,提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起来,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聊家常。
少年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汤云泱看了看他,淡淡的说道:"说吧,即使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我也能放你离开。况且,你只是个被追杀的孩子,还达不到通缉犯的地步。"
窗外一个影子闪过,汤云泱余光瞥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放下笔,把手中扇面递给少年,口中也换了话题:
"你看看,我这白绢扇面如何。"
少年接过来看了看,似是不注意把扇面凑到了火苗边,那丝绸扇面一下子便成了灰烬。
他赶紧赔礼:"确实是上好的白绢。"
汤云泱浅浅笑了笑,拿回扇子,若有若无的说道:"不知,公子觉得我这白料子适合配山水,还是提诗?"
"白料子配上山水游记自然是最好。"少年垂眸。
纪。
丝,记,两字拆了便为纪。
若为白丝,则是....
白纪。
汤云泱会心的笑了。
又是一个花朝节,楼下是流动的烛光灯光,流动的叫卖吆喝声。
一瞬间定格。
多年之后,那素红的裙角,温凉的玉手,以及那笑语残声,通通在一瞬间没入乱世,永不回头,也经不起描画。
璃石大街上的喧哗声不复昨日,它们,他们,她们,都被乱世的战火焚烧殆尽。
这一天,女人救下落魄的帝王,也救下了北铭的天下。
乱世,正是红颜最红之时。
她是祸水,她是希望,
她是高贵的娼女,她是卑贱的公主。
她是阴华,她是汤云泱。
她是百花夫人,她是暗堂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