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织空坐在波音747的客机上。庞大的机身漂浮在云端,切开了厚重的云层,透过窗户看去,夕阳绚烂了半边天际,仿佛触手可及。七月份的傍晚还带着烈日的余晖的热感,她将手贴在窗户透明的玻璃上,那是和飞机内空调冰冷的温度完全不一样的温暖。这时广播传来即将降落的消息和安全事项的叮嘱,一身黑灰色调打扮的织空,只是带了一个22寸的小的行李箱。
飞机开始向东京机场俯冲降落,一阵破空的声响,稳稳的停在了白色的方块里。飞机一着落,扬声器中就传来了如潺潺流水般的钢琴曲,那是肖邦的雨滴。
天空开始阴沉,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刷着这个世界的污秽,没有给人一丁点反应的时间。但是这场雨却如同她此时的内心,尽管她的脸上不为所动,现在出口处静静地观赏这一场雨。
她突然蹲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就连呼吸的节奏也放缓了,乌黑的长发垂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很快,穿着制服带着公式的微笑的空姐走了过来,并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织空微微地抬头轻声回答了一句不要紧,只是有点晕机而已。
再三确认织空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之后,她莞尔一笑,转身便走开了。这时,雨滴已经落幕,取而代之的是致爱丽丝。
“怎么了?不舒服?”这次是个很好听的男声,织空愣了半秒,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他。因为她是蹲着,而他是站着的缘故,织空的脖子昂的格外的不舒服。
“没有。”织空等的人已经到了,她也不会继续蹲着感怀伤悲,这太颠覆她的性格了。
和织空一同从英国飞回日本的少年拥有一头茶棕的发色,直挺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合适,俊美的面容引得路过的女生频频侧目。
织空不由得感叹和这个发光体走在一起真的是格外的麻烦。
白马探却似乎感受不到那些灼热的视线,目光紧紧胶在她的脸上。织空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白马探一噎,苦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白痴……走吧,先回去。”
回去这个字眼用的太敏感,以至于织空一瞬间顿足。她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白马探的背影,不知道接下来她是不是应该抬脚跟上他。
“怎么了?”白马探停下了脚步,侧身看着滞留原地的织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颓然,“怎么不走?”
织空甩了甩头,跑到白马探的侧边:“我们……先去买束花吧。”
白马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想买花了?”
“总要……去看看的。”她的声音变得很轻。
白马探看着她挡住了眼睛的刘海,之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就先去买花吧。”
“嗯……”
其实织空很纠结。一个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就被告知她不应该恨那个人,她现在很矛盾。记忆这东西,总有些不可思议。明明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个人在她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但是偏偏,偏偏却被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了——那她,之前恨了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一只跳梁小丑一样。
她和白马探各坐在后座的一边,中间空了很大一段的位置。只是看上去如同的轿车的座位并不是很宽敞,却硬生生拉开了一段距离。
织空一直将视线放在窗外,并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白马探看着这个幼儿的玩伴,发现明明是很亲密的青梅竹马的关系,但是他现在觉得她很是陌生。
静静的过了一段时间,车子停在了花店的门口。织空阻止了想要陪同她一起挑选花的白马探,并告知十分钟后就回来。
若是按照平时的白马探来说,等待女士是很美好的时间,身为一个绅士,自然不会对女士有任何不满这种不华丽的现象发生。但是他还是不经意地注意着时间,正好八分钟的时候,织空打开了车门,手中拿着一枝雏菊。
“雏菊?”
“嗯……没有别的称心的花了,相信她不会介意的。”
此刻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脸,不再是童年那抹面目可憎,而是前不久才看到的——那个女人,穿着浅色的针织开衫,黑色的长发微卷自然垂落,怀中抱着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还皱巴巴的婴儿。但是,她脸上的表情,是很柔和很幸福的微笑。
她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织空笃定。
偏离城市中心的郊区没有什么人烟,车子停在了山下,织空和白马探徒步慢慢登山。整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洗涤干净。片片的山坡青翠欲滴,鞋子轻敲在石板上的声音,传得很远。
“你知道这里附近有座鸟居吗?”先白马探一步的织空头也不回地向白马探问道。
常年呆在英国的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然而织空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也是不知道的,听说鸟居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待会我们去看看吧。”
转过了几棵看似一样茂密的大树,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再走了几步,入眼就是一座简单的坟墓。
野生的花草开的很茂盛,她走上前摘掉了几束碍事的花草,随手扔到一边,将那朵洁白的雏菊轻轻地放到空地上,娇嫩的花瓣迎风飘扬。
织空静静地看着简陋的墓碑,葱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上面的纹理,一丝一缕。
“呐,白马,你说……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呢?”
白马并没有回答,看着她满脸泪水,心底抽疼。
“如果她是爱过的话,为什么可以舍得对周围的人,对自己,对我都这么狠心?”
“但是如果她是没有爱过的话,为什么,会选择为了我去死呢?”
“为什么呢?”
她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被世界欺骗了,被眼睛欺骗了。
可是,想到这里,织空悲伤得难以自禁,因为,她就是太爱她了,才会万劫不复。
织空看着这个衣冠冢,上面仅有“由依”两个字,终于是痛哭了出声。